自地喃喃:“不过这小姑娘声音熟悉得很,像极那个老带着糕点来听我弹琴的丫头……”
应離忧的目光动也不动地锁在书页一角,听到此处终于抬眼,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弹什么曲子?”
得到准确的答复之后,他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膝上,手指拨捻着冷冷七弦,澹若清泉的琴音在车厢中泛起层层回音。
老人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晃了神,微阖着眼,神情逐渐幽远。
他沉湎于久远的记忆中。在他肆意潇洒的少年时期,那时当朝天子还不是现下这一位,治理朝政也不只是用雷霆手段,百姓安宁,河清海晏,像是这个垂垂老矣的朝代的回光返照。
他少时曾与慕家的前家主,也就是慕盍的祖父慕丘结交,他们在春风拂柳的时节纵马长街,停留在澋水河面的跨桥上,看着绵绵细雨中的京城花团锦簇,天青水碧,燕子斜飞。
昨年开春时慕丘曾托人给他送书信,里面只有一张薄而发黄的纸,题写当年在京城酒楼上一挥而就的豪壮诗文,还有一段刚刚抽芽的柳枝。
终究是物是人非,不似少年时。
弦音低鸣,在一段短暂的过渡后蓦地抬高,那琴韵竟履险如夷,毫不费力地转了上去。
老人似乎陷入了困境中的回忆,花白的眉毛紧紧地皱着,脸上沟壑纵横交错,微微发抖。
忽然间,琴音中夹杂着一声细响,清脆的金属质地,像是铜钱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嘣——”
随着一声突兀刺耳的杂音,琴声戛然而止。
老人蓦地惊醒,神情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异:“慕家小子,你怎么?”
“无事。”他的声音很轻。
老人的耳力远胜于常人,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他的气息稍稍不稳。
桐木古琴被轻轻搁置一旁,一徽处的断弦低垂,末端染了一点浅红。
应離忧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物什,注视良久,目光深沉难测,隐隐又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手指缓缓收拢,又慢慢张开,最终用一方洁净的帕子包起来,收入衣襟中。
第二日他们便抵达進阳城,在城中的一处私宅落脚。
老人休息一日,便在屋内沐浴更衣,焚香静思,午后出门,来到药室知会一声:“小子,我现下出门去,两日后此时归来。”
屏风旁的莲花立灯安静地燃烧,一侧的窗子敞开,流水一般的日光洒在大大小小的白瓷药罐上,却止步于案前,后面的人一大半都笼罩于昏暗之中。
应離忧抬起头,隔着一扇墨竹屏风注视着他,“我让几人与你同去。”
老人没有反对,他嗅了嗅空中淡淡的苦味,面有异色,“你找到天青血藤了?手脚忒快,莫不是着急回去见那个姑娘?”
天青血藤是种罕见的药物,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只能在景阳城和進阳城内种植。这种草药自离开特定的生长地后,不到一日便枯萎殆尽,晒干保持又会丧失功效,所以只能在城内采摘制药。
应離忧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不紧不慢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若无异议,十日后我们便启程回京。”
“你这小子,忒没人气。”老人丢下一句,踩着云端履匆匆离去。
夜色降临,这座古宅寂静无声。
案上的罐子草药已各归各位,摆放整齐。
案前的年轻公子侧目看了眼窗外,起身行至一高一矮两盏莲花灯前,垂眸拨着灯芯。
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几声细响,像是利器相触的声音,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应離忧的眼神动了下,他从架上拿起那把断弦的古琴,缓缓走至窗前。
院中栽了株梨树,枝干上挂了盏青玉琉璃灯,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得周遭的簇簇梨花皎白明净。
树下放置着盛满水的石缸,有小小的花苞掉下来,安安静静,落水无痕。
侍女青芜停在门外,“公子。”
“进来。”
青芜走到他身后三尺处,垂着头禀告:“人都清理干净了,只是那领头的……缃桃姐姐没收住剑,割下了他的头颅。”
应離忧捻着琴弦的手顿了下,语气听不出情绪:“无妨,杀得好,替我赏她。”
“是。”青芜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应下,心中不免妒忌起缃桃来。
她正要退下,忽然瞥见那根断弦,迟疑着问道:“公子,这断了的琴弦要拿去修好吗?”
“不必。”
青芜不再多言,安静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