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下仙分三谱,两弦根本弹不出来。
沈醉浑然忘我,倔强地弹了下去。
她对明月臣的急呼并非没有反应,抬眸凝望着他,眸中蓄泪,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久久不得回应,明月臣强定了神,招来血衣卫,“少主如何了?”
血衣卫不知怎么跟他讲沈醉现下的情况,径直将他推到了沈醉面前,“庄主,少主在这儿。”
听嘈乱弦声越近,明月臣惶惶伸手去捉,他先牵到沈醉一片衣角,摸索着往上,稳不住声音,“小醺,你应师兄一声,怎么了?”
沈醉脾气不好,自小不让人省心,她受不得委屈,向来有话直说,什么都怪别人,从不会这样。
他摸到沈醉的袖口,想起弦也是锋利的,动作更轻了,寻声去捉少女僵硬去撩弦的手,“小醺,你与师兄说,出什么事儿了?”
明月臣将她拉进怀里,三弦摔落二人脚边。
沈醉揪住师兄衣襟,感受他轻柔拍自己后背的掌,师兄哄她,她总归要听的。
“师兄……“
沈醉紧紧环住明月臣的腰,甚至想同儿时一般,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
男人身上满是药涩苦香笼罩,她小声抽泣,泣不成声,“师兄,阿珠、阿珠死了。”
风在这一刻陡然停息。
虫鸣远去,明月臣拍沈醉的背哄她,他手略一抬高,蓦地顿住,半晌未曾落下。
“小醺?”
青衫男人那温润好看的长眸微微睁大,他露出茫然神色,指尖摸索起来,“小醺?”
沈醉的哭声在他耳中消失了,他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明月臣扶住她的肩头往上,冰冷的指尖掠过少女发髻,他包容而温柔道,“小醺,你说什么,师兄没听见。”
沈醉埋首在他怀里呜咽,哭得喘不过来气,她恍恍闻言,一时未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重复了一遍,“阿珠、阿珠死了。”
阿珠是他们的猫,和沈醉一起被明月臣捡回来的。
沈醉起初作为偷酒的小贼落进明月臣手里的,她酒醒后怕明月臣拿她去见官,又跑了一回。
明月臣在破庙里又寻到她的时候,沈醉正在和一只猫打架争食物。
沈醉没打赢,让猫挠了个大花脸,把少年的剑客看得笑得直不起腰。
笑过之后,明月臣就一手拎着她,一手拎着猫,把他们都拎回了沙数山。
明月臣娇惯沈醉,也娇惯猫,沈醉让他养得蛮横跋扈,猫也眼高于顶。
一人一猫凑到一起,以往是万剑山庄最横行无忌的恶霸。
她怎么没发现呢,今早阿珠恹恹来缠她,她烦了把它关了起来,都没有最后抱它一次。
“小醺。”
明月臣捧起沈醉的脸,拂去她的泪。
他收敛神思,眼睫轻垂。
男人安静平和,轻笑着:“我听不见了。”
月光皎皎照亮月色。
沈醉用力抬了头,让他擦去的泪刹那决堤般涌出来,“师兄?”
她泪眼模糊看见,明月臣滚下了两行血泪。
他颤着指尖,还来给沈醉擦泪,“小醺,没事,你莫要……”
他肩膀一顿,身子猛往下,呕出一大口血来。
沈醉连忙搀住他,抖着手去给他擦,她慌乱扯袖抹干净男人唇边,他又从眼耳鼻中流出大股淤黑的血。
“快去叫廖玉成他们过来啊!”
明月臣七窍流血,沈醉骇得魂飞魄散搂紧他,崩溃地喝斥血衣卫。
方休往后仰去。
那边一阵兵荒马乱,他悠然盯着月亮。
在别人面前那么凶,原来是个泪包啊。
-
建元二十年,青州。
鬼医手在他妻儿被明月臣斩首后半年,自行剃发出了家。
他常念:“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受想行时,亦复如是。
昔日视人命为草芥,为祸一方的魔头放下屠刀,放不下执念。
他站在明月臣面前,摊开左手托着一张白纸,右手掌心卧一颗拇指大小的褐色药丸。
他涕泪横流地笑:“阿弥陀佛,明施主,您惩恶扬善,小僧不恨你。”
“小僧万般妄念,苦海无渡,只得央施主来替我作一个六根清净。”
他说,他耳旁哀嚎啼哭终日不散,他一旦合目,便见他妻儿死不瞑目。
只要明月臣服下他掌中之毒,他就在白纸上写下能治疫病的药方。
他的药,试了半个月了,只有他的药有用。
沈醉让血衣卫捉住双手,她挣脱不开,嘶哭也被血衣卫大掌捂住,她被强行带到屋外时,沈醉睫上冰凉。
不是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