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究竟是以何时为起始点,总之他们逐渐熟悉起来。
依唐晓翼的个性,与任何人相熟都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但和鹿岛弥就不同。在他们间发生的交流,不是类似普通同学或朋友间的日常聊天、插科打诨,而更接近于——陌生动物相逢于莽莽原始丛林当中,小心翼翼地交换气息与情报,缓慢试探着接近、确认安全、再满腹狐疑地徘徊——这一过程。大小战役只发生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就连素来对八卦人情不够敏感的乔治,也察觉到唐晓翼与鹿岛弥那非同寻常的氛围。
“你和别人说话可不会像和她说话那样苍白无力。”
在校内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隔着环保塑料碗里关东煮蒸腾起的蓬勃热气,乔治淡淡地对唐晓翼说道。
原本正埋头苦吃的某人立即反驳:“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和她说话的?”
乔治亦气定神闲地反问他:“那你会这么对鹿岛弥说话吗?”
唐晓翼便不作声了,闷头喝着碗底余留下来的汤汤水水。
荡漾液面上,映出他的眼神与情态,仿佛从眼眶里流出一尾灵活的鱼,纵然不言不语,可摇摆不定的鳍已将心事说尽。骤然间想起,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想和乔治来吃这家便利店的关东煮?原因竟也是鹿岛弥。
她曾在某次午休时,倚着走廊上的窗户,向他谈起学校这家便利店里的种种吃食。饭团不错,但偶有踩雷;面包尚可,却也不能多吃;唯有关东煮,是她的□□、欲|望之火,是她周末停止赖床的动力,是她疲于学习时的良药。唐晓翼从此记在心里,今天得空,便硬拽了乔治来陪他一试。
事实上关东煮并不如她描述的那样好吃。不过她喜欢,唐晓翼也就不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鹿岛弥,一棵看似细弱、瘦削、不起眼的树,在众多目光所不及之处,悄然将根系延展成庞大的网络,深深侵入特定之人的领地,而她自己都对此毫不知情。
但他们还仅仅是朋友。
唐晓翼所经历的、所拥有的友情里,从没有哪一段是与他和鹿岛弥一致的、饱含种种琐碎因子、却也因异常渺微而反射出来粼粼的烁光。
像她以十指撑起一副花绳,赤红丝线从她莹白指间穿越结网成复杂图案,由他来解答拆穿,将它腾挪至自己指间,再令她变通、继承。如此普通、甚至略显幼稚的游戏,他们乐此不疲地玩,将彼此间的微末联系,从中逐渐交织成不可断绝的网络。
瞬息间即可共度一整个春夏秋冬。
尽管在海龟岛,好似永远都是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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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直系学弟,唐晓翼在入学之后,仍能频频遇见鹿岛弥。
全体研究生本就在同一栋教学楼上课,且鹿岛弥深得导师宠信,担任助教,常代导师上课、布置作业、联系学生,如此一来,唐晓翼见到她的时候更多。有时他主动邀请她去吃饭,有时她问他要不要去走走。你来我往,基本持平,心有灵犀地维持着这段不咸不淡的关系。
但她总是很忙。
课题组的任务、助教的工作、导师的要求,一样一样俱压在她肩上,她连轴转地整日忙碌着,穿梭在教室、实验室、办公室之间。唐晓翼发出去的信息,可能要到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得到简短而又匆忙的回答,他渐渐便习惯。其实在多年以前,他就已经习惯。
只是更加在意、或者不如说是珍惜,能与她独处的短暂时光。他们沿着学校那条知名的银杏大道,从头走到尾。秋日里银杏叶全褪色成金黄,遭风一吹便簌簌摇落,飘荡而下恰恰粘在鹿岛弥额前刘海上。而她低头看手机,兀自浑然不觉。唐晓翼不自觉屏住呼吸,抬手想要去触碰。
指尖穿越空气,抵达前一秒尚且犹豫不决、质疑自己真实想法:究竟是想替她摘下这片银杏叶,还是想借机悄悄碰一碰她?然而下一秒她已抬眼,终于意识到那片叶子的存在,轻轻皱起鼻头,摇摇脑袋便把它抖落。
唐晓翼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周末时难得她主动打电话给他,说自己这天刚好得闲有空,附近有家火锅店新开业,据说相当好吃,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唐晓翼挂断电话,打开衣柜挑选衣服。鹿岛弥果真还是鹿岛弥,会为一口美食舍弃宝贵的休闲时光,正如她以前把学校便利店的关东煮视作救命稻草。
收拾停当,记得带上钥匙、纸巾、手机,唐晓翼出了门。研究生宿舍安排在同一个院里,他与鹿岛弥恰好住在对栋,而她已在院中的小花园里等他。
冬天将要来临,气温一天天地降下来,迎面拂来的风已有砭骨迹象。唐晓翼看见鹿岛弥,把风衣衣领竖起,脸藏在它们之间,流露出瑟缩之相。
见他来,她微微笑起来,与他并肩走。他们都穿着马丁靴,坚硬靴底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咔咔作响,在寂静的院中被刻意放大,汇成铿锵的鼓点。
吃饭途中鹿岛弥接了个电话,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