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梧桐木,难引凤凰来。
都道梧桐美,锦阳满城栽。
国道旁、旷野中、园圃内、庭院里,锦阳市随处可见巍巍德荣的梧桐。
《诗经》言梧桐能引来凤凰,《庄子》说凤凰非梧桐不栖。菶菶萋萋的梧桐树沐浴在朝阳下,与百鸟之王凤凰雍雍喈喈的和鸣相伴而生,被赋予了古老神秘的色彩。
从39路公交车下来,通往鹿鸣村的路,是一条近两公里的百年梧桐大道。
陆嘉葭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行李箱的轮子与脚下柏油路摩擦出隆隆不绝的响声,尾音刺耳悠长。
冬日的梧桐,依旧挺拔,残留了些许稀叶的虬劲枝桠在头顶纵横交错,衬着高远的天空,显得疏朗而萧瑟。
这样寂寥的景致,却让陆嘉葭想起它冠如华盖的盛夏之时。
多少年多少个炎热的午后,父亲陆以诚骑着摩托车带她在梧桐大道兜风。遮天碧荫里,藏满父女俩人的欢声笑语。
那些风驰电掣的日子,扑面而来的永远是自由畅快的气息。
陆嘉葭人生中学会的第一首诗,不是“床前明月光”,也不是“锄禾日当午”,而是《卜算子·咏梅》*。
就是在这条路上,爸爸带着陆嘉葭兜风的时候,一字一句教会她背诵的。
当时还闹了个笑话。
一路上摩托车的轰鸣声,导致陆嘉葭没听清爸爸说的那句“她在丛中笑”,她跟着念得是“她在风中笑”,陆以诚也没察觉到哪里有问题。
直到练习了三个中午,陆嘉葭背得滚瓜烂熟后,陆爸领着她去陆妈禾葭面前,炫耀自己的教学成果,结果……
妈妈一边嘲笑爸爸,一边说他们父女俩简直是大傻子带着小傻子。骑摩托车学背诗,亏他们想得出来,也不怕灌一肚子风,晚上再肚子疼。
你以为笑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学这首诗的时候,陆嘉葭才四岁半。
当年陆以诚只是口头上教她背诵,并没写在纸上。再加上陆爸念诗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带了点当地方言的口音。
因此,直到四年级的一节语文课,陆嘉葭才晓得,不是“悠悠花枝俏”,而是“犹有花枝俏”。
想起这些父亲留给她的美好回忆,陆嘉葭抬头望着梧桐梢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底的酸涩苦楚,加快回家的步伐。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黄昏的村口广场上,一群小女孩在中央空地玩跳皮筋的游戏。她们专注地盯着上下翻飞的皮筋,齐声念着口诀。
正比赛的两个小女孩配合默契,漂亮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关卡,围观的孩子们间或蹦跳着发出阵阵欢呼。
陆嘉葭在原地站定,眼睛里泛着浅浅的笑意。记忆里也有这样两个小姑娘,她们是彼此的最佳拍档,在玩跳皮筋、丢沙包、捡石子时,总能——
“杀人犯来啦,快跑啊!”
一道欢快的童音打断陆嘉葭的思绪。
有个小女孩指着陆嘉葭,朝身边的小伙伴们兴奋大喊,像是要玩“打坏蛋”的游戏。
坏蛋是谁,不言而喻。
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原本在看跳皮筋,听到这话傻乎乎地愣在原地,似乎被吓到。她奶奶耷拉着脸皮,抱起孙女,捂着她耳朵赶紧走了。
几个年纪大点的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陆嘉葭,犹豫了一瞬,捡起皮筋也回家了。
只剩七八个小孩,跟着喊话的那个跑到广场另一边,扔过来几个小石子,挑衅又期待地盯着陆嘉葭。
陆嘉葭:“……”
是不是该庆幸,没朝她扔砖头。
陆嘉葭认得喊她“杀人犯”的小女孩,那是安歌的堂妹安雅。
自己大概是她眼中《小红帽》的狼外婆、《睡美人》的黑女巫吧。
总之,是恶毒的角色。
陆嘉葭没兴趣配合孩子们玩“打坏蛋”的游戏,她不想当坏蛋,于是沉默地推着行李箱离开。
夕阳昏聩的光晕模模糊糊地照在人身上,街道旁的烟囱里冒出袅袅轻烟,飘飘荡荡上升,浸染着原本澄澈干净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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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日子宁静又祥和,陆嘉葭每天除了写寒假作业,照看小嘉禾以外,就是帮妈妈做几顿饭,打扫下卫生。
因为她做饭实在谈不上好吃,妈妈还有些嫌弃,要不是太忙,都不让她进厨房。
年底,禾葭所在罐头厂的会计工作量骤然增加,别的事情也需要搭把手,这几天下班都很晚。
小嘉禾睡着了,陆嘉葭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拿出以前的漫画夹子,底下漏出另一本旧书——《唐诗三百首》。
她看了几眼封面,右手颤抖地把书取出来。
这本书翻开后,每页两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