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从袖中取出一柄镶嵌宝石的黄金龙鳞匕首,命冯远递给崔雪姬,对她道:“你不是说生死无冤吗?朕赐你这把匕首,到了坤宁宫,你能用这把匕首杀了皇后,你就不用死,你不能用这把匕首杀了皇后,你就得吃皇后给你的鸩毒。朕提醒你,你母亲阮夫人当年生产时一尸两命,是皇后命人将朱砂偷偷放进你母亲喝的茶里,你应当恨皇后的。”
“生死无冤……生死无冤……好啊……好啊……”景元帝负手走下城楼,他倒想看看这个小娘子会不会为了自己能活,去杀一个害死阮夫人的元凶,让一个坏人变得罪大恶极不算什么本事,让一个好人沉沦于罪孽滔天的恶海中那才是本事。
一想到母女相杀的场面,景元帝浑身的毛孔都觉得很刺激,他情难自抑地笑出声来。
人与恶的距离,就在一念之间。
冯远命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押住崔雪姬,念及她父亲是首辅崔玳、她兄长是崔叙白,对她礼遇有加。
一路上,冯远提点崔雪姬道:“崔二姑娘,万岁爷的心思我们这些伺候他多年的奴婢都捉摸不透,您只要记住,万岁爷说风就是风,万岁爷说雨就是雨。万岁爷将这把贴身携带的龙鳞匕首赐于您,那就是给您指了一条生路。万岁爷可欢喜您这样的小娘子了,旁人可都没有这样的恩典。”
冯远以为崔雪姬是阮夫人之女,所以景元帝爱屋及乌,他是头一回见万岁爷赐死谁还另给人一条生路的,可见万岁爷对这崔二姑娘的心思不一般。
连绵不绝的朱红宫墙掠到身后,穿过重重宫门,崔雪姬等人来到坤宁宫前。
冯远一进宫院,便让手下的太监将坤宁宫中的宫人全部清走,又将西暖阁中的中山王妃沈氏与太子朱烨迁回东宫去,然后命人将崔雪姬押去东暖阁。
坤宁宫的管事牌子孙得用十分敏感,腆着笑脸来问冯远,“冯掌印,是陛下又下旨命皇后娘娘闭宫思过吗?”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陛下喜怒无常,但凡遇到陛下心情不好的日子,首先遭殃的必定是坤宁宫,皇城外的人以为沈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而在君恩帝威之下,皇后娘娘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比麟趾宫的齐贵妃地位恩宠差多了。
冯远笑着在孙得用的小腿上踹了一脚,“你个猴崽子,听李心说,你今日把给太子殿下开柜门的钥匙掉井里头了。以前在司礼监就瞧着你个猴崽子活得不通透,陛下登基前是什么?”
“太子啊。”孙得用扑通一下跪到冯远脚边,他抱着冯远的腿道:“干爹,您就可怜可怜我这猴崽子,掉几句话赏给儿子吧。”
“南山别宫还有一位太上老万岁爷,就算咱们的万岁爷不认太子殿下这个儿子,那位太上万岁爷是认定了太子殿下这个唯一的孙子,太子殿下占嫡占长,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追着痛打落水狗,但你们要搞清楚了,人家是不是落水狗?”冯远用手中拂尘敲了敲眼珠子转得飞快的孙得用的脑袋,“你说,是不是落水狗?”
“是龙孙凤雏。”孙得用懊恼地扇了自己两巴掌。“我这是猪油蒙了心,只看到皇后娘娘生了一位小殿下的好处。”
“这宫里的孩子啊,生下来不是本事,能养大才是本事。”冯远又踹了孙得用胸口一脚,“万岁爷和太上老万岁爷谁活得长久,那这前朝后宫的两种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孙得用突然想到了什么,觉得景元帝不一定能比南山别宫的太上皇命长,太上皇他老人家可是熬死了三位皇帝。当今圣上是太上皇的第四个儿子,今上前头的三位哥哥都是当过皇帝的,因不合太上皇的心意,这三位皇帝都是突然暴毙在乾清宫中的。倘若太上皇对今上不满,今上也可能是一样的下场。那太上皇就剩下唯一的儿子中山王,可中山王为表明自己无心帝位,已经在太上皇面前断掌立誓过。那接下来能做正统皇帝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儿子真是该死,烧错了冷灶了。”孙得用跪着连连朝冯远磕了几个响头。
冯远:“你能明白过来太子殿下是热灶,还不算晚。潜鳞卧野,这一旦一飞冲天了,你再拿你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人家可是一点也不会念你的好了。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得,你自己好好盘算盘算吧。”
“还是请干爹替儿子拿主意。”孙得用抬头冲冯远笑道。
冯远摸了摸他的头,“冲你这小子喊了我这么多年干爹,我给你指个好前程。陛下刚将东宫所有的宦官内侍全部处死了,要换新的一拨奴婢进去,你就先去占到东宫管事牌子的位置。”
“儿子谢干爹指点迷津。”
孙得用又开始磕头。
“好了好了,你赶紧滚吧,我这还有正经差事要当。”冯远摆摆手,也进了东暖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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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玉照宫的景元帝进偏殿看朱仙藻这个小傻子作画,朱仙藻正在画一幅绿梅图,但不及他常日的精湛画工,那绿梅画得枯瘦,一眼看上去丑,再多看几眼就更丑了,鸡爪子握笔画出来的都比这个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