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道鸢眉的身份,否则这些人就是借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她到裴疏晏跟前来奏曲。
只是眼下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一个是受众人奉承的年轻首辅,一个则成了任人践踏的卑贱女乐,众人见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便揣测起他的喜好来。
裴疏晏不显山不露水地收回了眼神,执起酒盏,便将那苦涩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位便是芙蓉娘子?果然是倾城绝色!”
“听闻撷花宴当晚卖了三千两呢!”
“她不是袁家三郎心尖尖上的人嚒,听说连他家老娘卧床不起,他还要往教坊司里找芙蓉娘子谈心呢?”一人说着,便转眼过来,直接对着鸢眉道,“芙蓉娘子,你说是不是这回事?”
鸢眉脸色煞白,指甲抠进掌心里,想摔了这琵琶一走了之,然而脚却像是被黏住了,动弹不得。
另一个人扯了扯他袖子,悄声道,“兄弟,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如今袁三郎成了家,还娶了一房小妾,听说那小妾还是从教坊司脱籍出的花魁娘子呢……”
众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鸢眉朝宗克诚望去,见他面色铁青,想必是已经对她颇为不满。
她只好深深吸了口气,欠身向众人施礼赔罪,“诸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奴将才出神了,这就给大家弹一曲《塞上曲》。”
“出神?芙蓉娘子是想什么出神?莫非是那袁三郎?”
“光是嘴上道歉又怎么够,快给贵人们喝一个赔罪!”宗克诚笑眯眯道,把自己喝完的酒盏又重新斟满,抬手吩咐丫鬟给她送过去。
鸢眉也不糊弄,接过酒盏就咕噜咕噜地将酒灌入喉咙,而后将酒盏递给丫鬟,抬手便开始轻抚琴弦。
热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又仿佛在她胸前烧了起来,可她不再迟疑,弹弦的手指越来越急促,泠泠的琴音真如那塞上鼓般传来。
女乐的过往不过是那些权贵之人饭桌上的谈资,不过一时,大家便把这事揭过了。
她硬着头皮弹完了一曲,里衣已经湿透,风寒浸浸地穿透衣物,一下子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坚持到现在,已经快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怕再继续熬下去,她会当场失态,是以悄然朝宗克诚的丫鬟招手。
那丫鬟见了她的手势,便小碎步跑了过来,“娘子有何事吩咐?”
鸢眉压低声音道,“我突然身子有些不适,你帮我问问宗大人,能否先提前告辞。”
丫鬟果真过去替她传了话,宗克诚闻言,目光朝她扫了过来,虽是一言不发,却总归是有些不悦。
鸢眉见他的眼色,心头沉了沉。
少顷,他到底开了口,却是向在场所有人道了歉,“诸位,实在是不好意思,芙蓉娘子身子抱恙,还是让她回去休息会吧。”
有人便趁着酒意开了口,“宗参议,这就是你办的筵席?没有歌舞,又怎能助兴?”
“今日是裴首辅的好日子,你就是这样慢待贵宾的?”
这宗克诚虽是个正五品的参议,可他一向擅长钻营,广交了不少权贵,在场的人,来头都比他大多了,要不是他再三下帖相邀,也凑不齐这些人来。
因此被这些人一说,他冷汗就冒了出来,便冷然将这份气转移到鸢眉身上,“听见了没,大家都愿意听你弹曲,你就再弹几首吧。”
鸢眉却是不想再弹,只得屈膝道,“扫了贵人们的雅兴,实在是对不住,只是奴实在头晕得很,怕是给贵人们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一男子摇晃着杯盏道,“那就再弹一曲吧,我们也不是那么不讲情理的,芙蓉娘子也要识时务才是啊……”
其他人亦是跟着附和。
鸢眉悄然朝上首的他望了一眼,见他敛着浓密的长睫,低头夹了一箸时蔬,送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似的。
她嘴唇抿得发白,思绪突然飘回那个风雪之夜,其实他一直是这么冷漠的吧,装得那般温柔小意,恐怕真是令他为难了。
所以她爹一死,他便迫不及待地取代了他的地位,而且竟和这些附庸风雅的凡胎浊骨们搅在一起,可见原本便并非干净。
一想到这,她的心又绞痛了起来,是他装得太好,她们家没有谁慢待过他。她爹知道他失去双亲,更是早就将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没想到竟是养了条白眼狼!
爹娘和哥哥,一定到死也不明白,原来和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不见她回应,那些人又开始争相起哄,她到底还是挣不过,便答应了再奏一曲。
她想她的心已经变得跟石头一般冷硬了,居然能坦然在他面前弹琴献媚,可与他相比,她自然还是差一截的,他居然能看着她受众人羞辱而无动于衷,岂不是比石头还硬吗?
就在这一声声自嘲中,琵琶音又如泉水激荡了起来,她那青葱玉指时慢时缓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