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师好心将半边毯子分给沈如春,又递给她一个水壶和半块胡饼:“早上送你来的那人呢?”
沈如春摇着头。
小画师说:“还得走半个月才能到敦州。”
天边泛着深幽静谧的蓝色,尚有一丝天光在,篝火已经亮起,将更绚烂的光彩夺了过来。锅里咕嘟嘟冒着泡,羊肉的香气弥散在空中,琵琶声横笛声各式乐器声在广袤的沙漠中更显空灵,胡姬曼妙的舞姿教人看得愉悦极了。
商旅中的人围拢在篝火旁,沈如春亦加入其中。煮羊肉的人舀出一碗碗汤,送到众人手中。沈如春捧着汤,听他们闲聊。他们皆会些中原话,为了照顾沈如春,这回特意说的是中原话。
沈如春被这气氛感染,心情也欢快起来。只是当更深的夜色笼上来时,她不可避免地又陷入一种悲伤。她抱着膝盖,身上裹着陈惊山留下来的那件袍子,她想,陈惊山这时会在哪里呢?
困意上来,她在纠结与矛盾中睡去。
半夜,一匹黑马靠近,陈惊山翻身下马,同守夜的护卫打了个招呼。他示意,他来轮值。
护卫道了声谢,裹着毯子倒头就睡。
陈惊山将刀插在身边沙地里,舀了碗羊肉汤,在篝火旁烤了烤身子罢,走到那熟睡的人身边。
他解开包袱,从里头拿出一块小毯,将它轻轻盖在沈如春身上,又将包袱放在她旁边。
这些东西都是他白日从四娘子那边拿来的。四娘子见他回来,气得牙痒痒,骂道:“你还算个有良心的。”她又问,“那小娘子呢?”
陈惊山沉默不答。
四娘子问:“你认识她?”
四娘子见他闭口不说话,心下了然,得,又是同陈三望一样,还真教她给猜中了。
四娘子没再问他,收拾了些衣物和粮食,将包袱扔给他。当然,那金铤子和沈如春的金叶子都归她了。当时他二人突然闹这出,可是将她给吓得不轻。要些赔偿,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沈如春睡得不大安稳,身子微蜷着。
陈惊山维持着方才半蹲在地给她盖毯子时的姿势,眸子半敛,注视着她。只有在这时,他才肯卸下伪装,放下那所谓的心结,认认真真看着她。
当时他是很生气,他告诉自己被骗了就当是吃个教训,挨了师父一顿揍。这是他不听师父铁律的后果,右肩胛骨的隐痛也在时刻提醒他这份惨痛教训的存在。
可是,当翻窗见到她,听到她声音那瞬。
他还是没忍住。
他蒙住她的眼睛,其实只是为了站在她面前,将她看得更清楚。只有在她未察觉不知道的地方,他才敢这般直视她。在离开后,他又为自己的这份不争气而恼火,明明是她骗了自己,为甚么自己表现得像是犯了错的那个。
那晚,他将师父的铁律默念了无数遍,他以为,自己坚定了内心。
可见到将军府里头那两个侍卫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掳走了。他想,她又同李辟闹矛盾了,或许是因为那个人真的要娶公主了,或许她是不想回去的。
他也不想她回去。
沈如春抱住他那瞬,他心中狂喜无比。那是用了十分强的定力,才在面上表现得滴水不露。
她眼中的欣喜,又教他再次动摇了罢。
陈惊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与焦虑中。他将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翻来覆去的掂量,她待他也有好时,譬如给他抹药譬如叮嘱他买药……他一点一滴计较她的真心与假意,平日里练刀时都没这么辛苦认真。
篝火烧得旺,火星子往上扬,穹顶上繁星如水。
陈惊山望着沈如春,心中默默想,若是她肯好好同他讲话,他会稍微,稍微心软那么一点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