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散,一日三次。”
“嗯。”陈惊山应了声。
屋内气氛又陷入尴尬与沉默中。
沈如春匆匆低声道:“那我走了。”说完,她便转身朝门处走。
将门带上后,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然后双手撑在镜台前,急促喘了几口气。待心情慢慢平复后,她才缓缓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还残着红,隐约有些烫,沈如春手指微微蜷缩,指尖的黏腻让她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
想什么呢?她暗骂一句。
她忽然记起了离开前陈惊山的反应,哼,这臭家伙,连句谢谢都没有。
商旅要在邸舍修整几日后才会继续北上,沈如春因着要攒钱,也打算在敦州待些时日。
同住一家邸舍,进进出出,她同陈惊山自然是会撞上。只是在楼梯处几次撞见,两人又默契地闭口不说话,好像两个陌生人。那夜的情形,似乎没有人愿意提起。
沈如春出门同小画师一起去卖画,敦州信佛的人颇多,小画师讨巧地作了几幅菩萨像,赚了几百文钱。他分给沈如春一半,又拉着她一道去寻亲。
陈惊山来敦州,也有事要做。
如意馆中一个常客告诉他,敦州城西有一处刀铺,他手中的弯刀就是那处的刀疤脸锻造的。
常客颇为艳羡地盯着他手中的刀,看了又看,忍不住要上手摸,被陈惊山给打开了。他十分可惜地讲:“刀疤脸脾气臭,更是从不轻易锻弯刀,所以,他同这求刀人必是交情非凡。”
陈惊山一进刀铺,那锻刀的人停下手中动作。黑黢黢的屋里,火炉中的铁亮着红烫的光,映出一张刀疤脸。
他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中也能闪着光,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刀。
“陈三望呢?”他问。
陈惊山说:“我不知道。”
“又跑去见那小娘子了罢。”刀疤脸摇头笑道,不对,不是小娘子了,她老了,他也老了,他们都老了。
“你是他徒儿?”叮叮当当声响起,刀疤脸继续锻铁。
陈惊山走近了,抱臂看他打铁。看了一会儿,他问:“你见过我师父吗?”
刀疤脸道:“年初时见过一回。”
陈惊山问:“那他去哪了?”
“长宁。”
“他去那做甚么?”
“你不知道?”刀疤脸停下动作。
他看着陈惊山,嗓子里发出粗浊的笑:“找你师娘去了。”
话音刚落,他扬起铁锤,砸下去。火星子四溅,陈惊山觉得眼前一灼。
他面上透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果真是这样的吗?师父去找他那未曾谋面的师娘了。他一定是在长宁城找到她了罢,然后永远不再回来了,也不再管他了。
火光将他面庞红亮,刀疤脸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容,哂笑一声。
陈惊山突然问:“他还会回来么?”
“我也想问他嘞。”刀疤脸将铁砸得哐当响。
陈惊山站在那处,纹丝不动。
刀疤脸忽然抬起头,盯着他的右臂,道:“你这右臂不能再使刀了。”
陈惊山木讷未有所言。他是晓得的,从李辟将那刀剜入他肩上时,他隐隐就预知到了。数日前,同沙匪一仗,他已然明白,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可是,我锻的刀,右手使得,左手亦使得。”
陈惊山从麻木中渐得一丝清明,师父教他的是右手刀法,如今师父不在了,他一个人,也能悟出一套左手刀法。
*
小画师寻亲,最终也没寻到甚么。
他将最后卖画的钱都给了沈如春,他同她讲:“我想留在敦州。”他们一道去那千佛窟看了,两人都有所震撼,小画师最终决定在此处留下。
沈如春心中仍有所牵挂,她不能停。
几日后,两人分别。
沈如春独自南下,她已经盘算好了,出城后沿着官道一直走到沙陇渡,然后乘船南下,便可一路到江州。
沙陇渡离敦州有一段距离,天色渐暗,她寻了处靠近道上的旅舍住下。
旅舍外的马厩处拴着几匹连钱青马,就算是在长宁城中,也着实稀奇。
沈如春留心多瞧了几眼。
真是奇怪,她纳闷,能有此马者,必是显贵。既是显贵,为何要挑私驿住下?
但她也未多想,入旅舍要了间单间。
刚上楼梯,一行锦衣客刚好入店。
店主识得他们,马厩中的连钱马便是他们的。
“郎君?”旁边人看着忽然前头停住脚的郎君,问。
这个宝相花纹红绫袍郎君扔了十几文铜钱给店主,朝沈如春消失的方向望了眼,问:“方才那小娘子住的是哪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