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心中仍漫着层忧,她是见识过权势的力量的,能将黑的颠成白的,能将白的描成黑的。纵使铁证在前事实如山,可人心却是幽暗难测。
几天紧锣密鼓搜寻下来,倒是教沈如春理清了些线索。有一家药肆,曾在那段时日,卖出过川乌,买方正是徐家。
沈如春从庆延处听了这消息时,激动得恨不得当场便要去那家药肆问个明白。
“小娘子,暮鼓已经过了。”桃娘在一旁咯咯笑,她又道,“小娘子这几日累着了,我今日做了许多好吃的,给你消消倦。”
因为事情解决大半,沈如春心情也舒畅许多。几人在凉亭中铺上席子,把食案搬出来,又说又笑聊了许多。
桃娘说:“前几日,我去两条街外那家包子铺买东西时,包子铺的许娘子悄摸摸拉着我,问我家小娘子可许了人家。”
沈如春剥着绿莲子,只当没听见。
桃娘却十分有兴致,继续道:“我说不知。那许娘子便说,那就是没有。我瞧她那意思,像是要给小娘子说亲一般。”
沈如春将苦绿的莲心拨出来,放在小碟上。
桃娘喝了几杯小酒,脸上泛着醉。她就势躺下,将脑袋枕在沈如春腿上,仍喋喋不休说着方才那事:“小娘子可知今日寻你做推拿的那郎君是谁?”
“是谁?”一旁的延庆、延福齐声问。
沈如春只觉得头大,她顺手将剥好的莲子塞进了桃娘嘴中,却仍堵不住她那张嘴。
桃娘边嚼边说:“是许娘子的外甥。”
延庆回忆着:“我好像瞧见那郎君来过几回了,斯斯文文的,一看便是读书人。”
延福接着道:“上回,小娘子忙不过来,我便问他,要不由我替他按摩。我跟在小娘子身边也学了几招,可那郎君只道,不急,他再等等。”
桃娘翻过身,仰着头,笑嘻嘻望着沈如春:“小娘子,我瞧,他就是欢喜你。你以后便是刺史夫人咧!”
“刺史夫人?”延庆同延福又一齐问道。
他俩同桃娘一唱一和,倒是十分热闹。
沈如春朝小碟子中胡乱抓一把,悉数捂进桃娘嘴中。桃娘正被那两人捧场捧得高兴,只扬着声道:“我特意打听过了,许娘子那外甥,姓胡名谦,正是——呸,”她忽然变了脸色,忙用帕子捂着嘴,将口中东西全吐了出来,她皱眉看着沈如春,问,“小娘子,你方才喂我甚么了?”
沈如春装作是无心,哎呦一声,只道:“我弄糊涂了,弄糊涂了。”
延庆却捉住了方才桃娘话里的重点,道:“若真是刺史,那日后,我们医馆也不怕旁人欺负了,莫说是——”
“咳咳。”沈如春干咳几声,他马上咽了声,扯着另一桩事。
是夜,沈如春卷下帘帐。月光从门窗镂空处投下来,印在帐子上的泥金莲花纹上,衬着光,好像真是月夜下浮在水波中的几株莲。
桃娘说的那甚么刺史甚么郎君,她白日里根本没几分注意。不过,她这时,倒是想念起一个人来了。
陈惊山,她想,他这时会在做甚么呢。算算日子,他去了该有七日。唔,若是他此时从长宁城回来,沈如春掰着手指头算,从长宁到此处,最快也需八日,那他便是八日之后回来。要是他现在便在途中了呢?她掰了好一会儿手指头,最后才惊觉过来,自己对他,甚么时候依赖到这般地步了。
她翻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忽然又想起了那夜的事,陈惊山的脸被幽微的光照着,面上有着冷冽的疏离感。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像团火。沈如春将手指轻轻抚摸在肩膀这处,她仍记得那时的刺痛感。
若是他回来了,他们算甚么关系呢?沈如春平躺着身,将胳膊横抵在眼睛上。她是想过要逃避的,可是,只一动这念头,又想起了陈惊山的那双眼,他湿漉漉地望着你,将所有委屈都吞咽下,只教人心生怜。
次日清晨,沈如春用一捧清水将昨夜的胡思乱想都浇散了,换上一件折枝花纹红裙,吃了小食罢,戴上帷帽,正准备同延庆一道出门去药肆。前堂处忽然来了三四名不良人,他们生得凶猛,动作却十分客气,恭敬行个叉手礼罢,道:“有人说此处有逃奴,还请小娘子同我们去官署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