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以后都上完晚自习再回家。
乔麦说,那么晚回家的话,更需要我来接你了。小语说,真的不用,一出校门就坐421,下车就到家。很方便,也很安全。
乔麦没有再勉强,他清楚小语的个性,跟她说了再见。小语也跟他告别,然后对他身旁的林天天说,林天天,很高兴认识你。
一个月过去了,现在乔麦和小语走上秋水门大桥的桥头。这是一座长度超过1.2公里的斜拉桥,连接巫江南北两岸。桥分上下两层,上通车,下跑轻轨,桥面两侧有人行道。
林天天总是坐车过桥,从没步行过,所以才要乔麦陪她走一回。乔麦对她的提议一直不感兴趣。如今,他却和另一个女孩走在了桥上。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哪里读到过一个叫做吊桥效应的心理学现象。人们小心翼翼地走过一座吊桥时,因身处险地,心跳,呼吸,体温,所有的感受和情绪都被放大,更容易对一起过桥的人产生某种微妙的情感。
秋水门大桥并不是一个危险的环境。24根巨型拉索令它稳固无比,不会像吊桥一样晃来晃去。只有桥下的轻轨飞驰而过时,桥上的行人才会感到一点若有似无的抖动。他转头去看身旁的小语,江风轻轻吹动她的发丝,两岸的灯火在她身后明灭。他不知道,吊桥效应是否也适用于这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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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小语突然问。乔麦说,什么。小语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明白她在说篮球队的事情。没有然后了,他说。这么一个学校,我能怎么办?
他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不知不觉间,这座大桥已走了三分之二。一艘游船自远处驶来,从桥下穿过,划开一道长长的水纹,映出船身七色灯光,像碎掉的彩色玻璃。
在这种学校建篮球队,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吧,他望着江水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泄气。自从上了高中,就没有一件事是遂了他的心愿的。这件事无非是众多不顺中的一件而已。
她也停下来,看着眼前的巫江,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爸走后第二年春天,有一个周末,你和阎王来我家,要带我到江边玩。就是去那儿。
她指着巫江北岸的一处地方。他点了点头。她接着说了下去。
我妈说江边危险,怕出事情,说什么也不准。你说,现在是枯水季,河边的大石头全都露出来了,大家都坐在石头上钓鱼,下河游泳,还有外国女的脱了衣服,只穿内衣内裤,躺在上面晒太阳,一点也不危险。我们不走远了,就在岸边,而且你和阎王都会游泳,请张阿姨放心。
乔麦笑了笑。结果你妈把门一关,说我才不放心!走走走,赶紧走!小语要在家里写作业!
小语也笑着说,你不甘心,又来敲了三趟门,我妈还是不放人。乔麦说,对!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妈是真狠啊。
小语说,我在屋里全都听见了。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听到窗户有动静。还好我家住二楼,不高。你们跑下楼,朝我打暗号。你踩在空调外机上,爬上一楼窗台的顶棚。我从窗户里翻出来,你和阎王,一个站在窗台,一个站在地上,一前一后牵了我的手,把我一步一步送到地面。后来我们在小卖部买了一堆零食,一路跑到河边,在那些露出来的石头上坐了一下午,把东西都吃光,太阳落了才回去。
乔麦望着那片河岸。其实那天,我一路都在想你妈妈说的话。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坐在石头上,特别紧张,一直在看水。
小语笑了笑。可我们最后不还是去了吗,不也都安全回来了吗?虽然三个人都挨了打。
她停了一下,忽然转过头,看着他。
如果换成现在的你,我妈把门关了以后,一定不会再到窗户外面来喊我了吧。
乔麦不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是现在的你,我妈第一次把门关上,你肯定就走了。你会说,反正阿姨不允许,我能怎么办?
乔麦愣住了。
以前的你可不这样。小语笑着说。
她说得没错,自从进了二中,他的确变了一个人。入学考试、分班制度、末位淘汰、每周小考、每月大考、年级排名、座位重组……种种有形和无形的压力,都是他过去十几年从未经历过,也难以想象的东西。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衰败的循环。在这个地方,事情的结果总是比想像中还要糟糕。他已经习惯于接受这一切,然后等待着下一个糟糕的结果。
他再也无法坚持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失去了执着的能力。
他听见小语又说,那天我妈第四次关门以后,连我都觉得,这下肯定没戏了,你肯定走了吧。可为什么最终还是成功了呢?
乔麦想了半天,忽然露出释怀的笑容,我想起来了!那天是你的生日嘛。
小语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她不再讲话,慢慢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