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姐,我们看过您的履历,我们公司是一家快节奏的、高效率、专业化的公司。”办公室主任踩着一对高跟鞋,小高跟每一次踩在地面上都发出刺耳又尖利的声音,她好像通过这种声音在向周围宣告她有多么忙碌,“我们发现您在去年六月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工作,我们认为……”
那声音就好像嘈杂的麻雀一样,凌珠听着听着便有些走神。在对方说完之后,她没由来感到一种烦躁,这来之不易的嗓子,尽管她目前只是想把这一切还回去,但是眼下这一切都已经给到她这个人本身。
录用很重要吗?此刻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甚至生存本身都显得似乎没有那么有必要。
凌珠感受到一阵抽离,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笑了起来:“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是您得信任我啊……”她曾经是未曾厌恶过自己的,尽管很艰难,却依旧有一种坦荡在其中,如今得了一般人说话的习惯,却得了更多不得了的痛苦。就好像这张嘴生来便是来说瞎话的,这样一想,便更觉得当日的经历就是一片虚无,是毫无意义也无价值的。
但是她随即振作起来,她得想个办法活下去,倘若她不说这番瞎话,那么她也要说另一番瞎话,做不过一定要说的。谁叫她生在了老鼠堆里面。
被人群拥挤的那一刻,她才第一次理解了老鼠对同类的恨。因着老鼠造出了一个需要靠自我伪装才能活下去的世界,所有其他老鼠想要生存就需要学会伪装,学会恨自己,学会不满足。恨自己一旦得了甜头,便越发觉得自己渺小但是机敏,这皮囊配不上这傲人的脑子。
先叫老鼠学会伪装,再叫伪装好的老鼠知晓伪装的甜头,它们于是爱皮囊与瞎话胜过爱自己,于是便恨上自己,于是奔跑,于是想要远离自己。但是无论怎么奔跑,老鼠依旧是老鼠。
一定是因为这喉舌是老鼠换来的,所以此刻它们也只能说些老鼠喜欢说的话,做些老鼠喜欢做的事情。
凌珠现在是会说漂亮的话的,她深以为这是一种惩罚,坎城对她离开的惩罚:“……能加入贵公司是我的荣幸。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面试结束了,她提着档案袋等电梯。她并不是很期待,但是也并不是特别厌恶。
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居然是一个结巴的喉舌,此外一切奢侈和华贵都显得格外虚伪,就好像它们只是把自己包装得如此昂贵一般。
坎城正在经历一场无法挽回的经济寒冬,电视上、网络上、各种报纸刊物上,有关坎城房价大跌、坎城医院门可罗雀、坎城学校生源不足的新闻层出不穷。凌珠不知道那些剩下来的老鼠打算怎么办:人鱼彻底消失了,珍珠也走了,曾经的“珠城”“鱼城”都已经名存实亡,坎城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鼠城了。
他们在盘算什么呢?这并不难猜,老鼠就是这样一次次振作起来的。
他们又一次开始快速地出生、大量地繁衍。一切动荡都会被时间带走,繁衍会降生新的繁荣。那是比人鱼、麒麟、凤凰任何瑰丽的生命更加恒常的变数。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坎城会迎来新的属于老鼠的黎明,然而,老鼠这种生物,他们却并不喜欢黎明。
他们只是见到人鱼喜欢海洋,便占有海洋,只是看到凤凰喜欢梧桐,便占有梧桐,只是看到麒麟喜欢天空,便占有天空。老鼠不喜欢黎明,它有自己的习性,但是他看到人喜欢黎明,它便私以为这是很好的东西,便也学着去期待黎明。
“我,现在到底是人?还是老鼠?”
镜子里的凌珠没有回答她,凌珠只能看到自己脸上苍白的笑容,那笑容显得既勉强又虚弱,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笑。
但是她的目光里藏着狡黠,那不是老鼠的狡黠,而是属于人的狡黠:“若论起来,我们谁都是老鼠,谁都不干净,若这样论起来,以老鼠为耻却又深谙老鼠习性的人总是最得意的。所以,我到底是什么,这不重要。连夏鱼的身上都有老鼠的血脉,难道他也该死吗?难道只有活成一个苍白的人偶模样,才叫干干净净么?”
“不,我才不在乎我是谁?我是老鼠又怎么样?我是老鼠便不可以想着阳光吗?我非得把老鼠的皮扒开,才能自由吗?”
她捧起一捧水打在自己的脸上,再看向镜子的时候,依旧是自己熟悉的脸。
凌珠一部分的灵魂仿佛被留在了坎城,被留在那个城市不断向上生长,巨鼠在城市逡巡的黑夜,她永远能看到,那巨鼠身上掉下来无数同族扭曲的身体,他们每一步都是在挤压着同类的生命,而最终他们要走到哪里去,到限制也没有人能告诉凌珠。
冷静了片刻后,她掏出风衣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是一条聘用的信息。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着凌珠的脸,片刻后她合上了屏幕,伸手拉开了浴室的浴帘:“我找到工作咯。”
浴帘后,一条黑色的鱼尾搭在鱼缸边缘上,夏鱼依靠在浴缸里,身体蜷缩且暧昧地扭动着,他黑色的没有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