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给和敬公主当嫁妆也好。
“后来都赏人了。”翠青回想着说,“奴婢跟着娘娘这些年,宫里新人承宠,第二日来拜娘娘,娘娘就挑这些珠玉金放赏,她总说,放着也不能戴。不如赏给别人拿着傍身。前儿,彦贵人和福贵人的赏娘娘也是这么挑的,倒是‘离家万里,多给点儿钱’。”
“不能戴?”乾隆皇帝放下碗,搓搓手,简单问了几个字儿。
“主子爷提倡节俭,衣裳首饰都要俭省,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当然首当其冲。日常娘娘只有戴个丁香耳坠儿,小得瞧不见,胜在是真金,精致,娘娘喜欢。
“还有贴身的衣裳,穿了又穿,都选最好的丝,洗到后来,软、绵,穿在身上轻薄不贴不凉,娘娘也喜欢。外头的衣裳就笨重,娘娘老说穿着气儿也喘不动。”
刚吃的粥,整整一碗,堵在心口上。乾隆想起那夜她叫他帮忙摘耳坠儿,极小的金,从耳上捏下来就变形,轻飘飘的,掖在枕头下摸半天摸不到。还有他帮她换衣裳,兜着她给她系扣子,半旧的衫子,软软裹着她瘦弱的身子。一身起伏都是骨头……那时他还急,忙不迭给她穿,早知道那也是最后一回,绝无仅有的一回,他该轻轻柔柔帮她系扣子,多沐一会儿她清香的气息。
二十多年的夫妻,他怎么到她薨都不知道她喜欢珠玉。他尽力回想,只知道她家里银钱宽绰,从光头阿哥那时起,她回家朝着爹妈伸手心儿总能弄来钱。他还记得,她走的那日,那个噩梦里,她戴着根金簪?是她预感自己不好了最后稀罕稀罕?还是她终于不再委屈自己,想对着他“略嫉妒”点儿?捎带着连衣食住行也随心所欲些?
一辈子甭想知道答案。这最磨心。酉酉啊,那时你是怎么想的?你说不嫁我!你为什么说不嫁我?!这二十多年,我们过得不顺心?这个宝亲王福晋、乾隆皇帝的皇后,你当得不快意?
什么“主子爷提倡节俭”!娴妃她们不都是穿金戴银……小妾尚且如此,正妻主母用珠用玉更该当。你也太听话,太当真了。
乾隆深深懊悔,他多不在意皇后,他怎么没发现。不对,他明明在意她,她生病他急,她难过他也难过,可是他愣是没发现她衣食住行都不如意,屋子里冷得像冰窟窿,穿的不好,用的也不如意,甚至吃口茶……那杯茶,她一直惦着用太后的水,泡盏新茶吃,他拦着说茶水减药性,非要等她好了才给吃,谁知她再没好……
她起病的那日,他不该把槿姑姑给她泡的那盏茶端走,后来不该空许愿,非要她好了才给吃。如今还能怎么弥补?他吃过粥,身上有点儿力气,也只是有力气懊悔恼恨,心底说不出的疼,隐隐的,却扎扎实实。
他伸手摸下心口,皱皱眉。
翠青收拾残粥,一眼瞧见皇帝摸心,慌慌张张往后撤撤身,问:“主子不适?奴婢去叫万应。”不说帮他揉揉锤锤,忙不迭往外走,像他能吃人一般。他在皇后宫里失人心到这地步?翠青这样,影青对他更冷淡,影青连句话都不肯回。
等万应来,他疼得弓着身子,万应说:“主子,彦贵人来了。”万应这差越来越敷衍,通传过,不等他答应,人先走了。彦儿进来拜过,也不等乾隆应许,扭身坐在他身边,问:“万岁爷不适?我帮您锤锤。”
皇帝这会儿最不想见彦儿,见彦儿好像见二十年前的皇后,逝去的岁月都活过来。皇后好端端活着时,他想起过去是甜的;皇后走了,过去的二十多年就是一碗苦药,不吃也在锅里熬着,蒸的周围四下皆苦,雾气腾腾地熏着人。
可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抬手挥一下只被彦儿囫囵着把胳膊搂在怀里,彦儿敲着他的背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敲散了,刚刚的疼像晕开的墨,变成浑身疼。
他想呵止,胸腔里的气息散尽,他只有一串一串的大呼气。
彦儿对他的一番动作他毫无反抗之力,冷心冷脸的霸道皇帝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浓艳的异域美人儿不由分说捧着他的脸,吐气如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