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晌午时犹觉暖意融融,到得傍晚,整座长安城流淌着微凉的寒意。
春光残红,透过一树树簇白洒下斑驳光晕,投在花影下小憩的婀娜身段上。
美人冰肌玉骨,粉面含春,细眉微拢间暗香浮动,难掩娇媚惑人。
婢女初纭从内室出来,替她拢了拢肩上的薄衾:“姑娘,天色已晚,仔细受了风寒。”
纤密浓长的睫羽微微一颤,薛婧柔睁开眼,半日才醒过神。
湿漉漉的桃花眸缓缓眨去眼中水色,透着与青涩的眉眼有些违和的沉静。
初纭瞧着她苍白羸弱的模样,心中酸涩难言,悄悄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邕州府明媚张扬的知府嫡女,如今只能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天玺三年,宣帝趋于奢侈享乐,封心腹内侍为“百花使”,每年到各地采择美人。
“百花使”受宣帝管辖,怀揣诏书,肆无忌惮,听说谁家有女貌美,立即前去宣召入宫。若是不允,便直接闯入府中抢人,根本不管女子婚配与否。
庶民小家被“百花使”弄得家破人亡,生离死别,官宦绅富也未能幸免于难。
年前,邕州知府唐暨雨携妻女赴宴,被“恰巧”路过此地的百花使看中,一纸诏书就要宣进宫。
薛婧柔如今占着的这具身体,正是邕州知府的嫡女唐姈。
忽闻噩耗,唐府如遭雷击,唐姈又哭又闹,抛出三尺白绫要寻死,唐家主母心疼女儿,在百花使来要人前,偷偷放了她与未婚夫婿出城。
想到这,初纭又忍不住垂泪。
“姑娘,您说您当初和周公子走了,就不该回头。”
薛婧柔太阳穴顿觉一痛,脑海中浮现原主摔下马车的画面。
马车出邕州城未走官道,在小路遇上了打劫的山匪,周寒笙丝毫不顾及原主的死活,骑马逃逸,一走了之,唐姈在逃亡的过程中从马车中摔落。
再次睁眼,唐姈香消玉殒,内里已经换成了薛婧柔。
她心中哀叹一声,原主性子软,凡事易妥协,偏偏在周寒笙一事上执拗的很。
唐姈的母亲被其外祖娇惯着长大,又是内宅妇人,遇上事儿便慌了神,昏招频出。
但薛婧柔重活一世,许多事看的通透许多,周寒笙其人不堪托付终身,原主若真的跟他一走了之,怕是从狼窝跳进虎穴。
初纭含泪看向唐姈,正撞进她冷淡的视线中,她心下打了个突,霎时收了泪意。
只听唐姈语气很淡道:“初纭,宫中不比邕州府,这些话传到有心人耳中,你我怕是性命不保。”
初纭一凛,小声嗫喏道:“姑娘莫生气,初纭也是一时失言,以后再也不敢了。”
心中却暗暗嘀咕:若不是从小跟在姑娘身边,她定会怀疑姑娘内里是不是换了个人儿,否则怎会变得如此老气横秋。
唐姈不知初纭心中腹诽,她收回视线,打量自己的新居。
四四方方的院落,飞檐、斗拱、琉璃瓦,透过婆娑树影眺望,深色的朱漆大门镶嵌暗红底黄色相间的青铜兽,伴着吱呀一声,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道聘婷袅娜的身影上。
那是和她同期进入花萼楼的采女——姚绮月。
入选的采女众多,宫中没处安顿,宣帝突发奇想,召集几名心腹佞臣,择一处上佳地段,筑成一座大型宫殿,名唤花萼楼。
花萼楼辟地三百里,就中挖成一泓菡萏池,分东西两苑。
西苑分建小院落十余所,未曾侍寝过的美人安顿在此。往里是东苑,但见岸堤四面春光山色,杏桃灿锦,碧水潺流跃然于眼,亭台错落玲珑,里头安置的皆是承受过帝王恩宠的采女。
昨儿侍寝的,便是姚采女。
领头的宫女正指引着她从西苑搬往东苑。
此刻姚采女正经过唐姈所住的厢房,目光正与她遥遥对上。
望着花影下冰肌玉骨的清艳美人,姚采女步伐微不可察的一顿,随后绷紧的唇角深了深,隐隐现出一弯弧度。她弱不禁风的靠在侍女身上,娥眉微蹙,似有晕眩之状。
唐姈见她这般模样愣了一愣,而后敛眉,忍不住勾唇出声:好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姚采女是在向她耀武扬威呢。
许是她脸上的嘲意太晃眼,姚采女面色一沉,正要发作,似想到什么,又生生止住。
“昨儿直至寅时才回西苑,真真是腰也酸、喉咙也哑……”但见姚绮月眼珠子一转,对唐姈笑得愈发亲切,“真不如妹妹那般好命,前脚刚上龙榻,后脚就被抬了回来,到如今还是完璧之身……”
她眼角一飞,以唇掩帕,“放眼宫中,似妹妹这般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说罢,姚绮月继续趾高气扬的往东苑走。
唐姈对这番话无动于衷,一旁的初纭却差点气得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