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金尊玉贵受天下供奉,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做些取巧的市井小食或可博她一顾,这也是江荠多年来伺候宫中贵人们攒下的经验。
如此定下章程,江荠就出门寻引她们入观的女道人,女道人自言观中之人都尚未授箓,便让二人只以俗家姓名来称呼她,唤她“曹姑”便可。
江荠二人自然从善如流。
曹姑对二人想要进献的心思自无不可,院中栗果,厨房器皿也皆允她们使用。
观中的厨房就在第一进的院子里,是由东厢的三间房打通,一部分做库房使用,各种食材厨具应有尽有。毕竟是举国之力供养的贵人,虽是出宫别居,但一应供给还是齐全的。
江荠就从中找到了一桶羊奶,还是今早新鲜刚送来的,羊乳素来比牛乳口感浓厚,且梁朝人喜食羊肉,所以江荠才决定取羊乳调和栗肉,否则就不叫“羊羹”,而是“牛羹”了。
栗子一一去除外面的绿色栗苞,把板栗洗净,再放入蒸锅之中。
烧火这种高难度的活计张琬必然是不会的,江荠也没指望她,只让她去把一些准备用来做卤子的食材洗干净。
蒸熟的栗子用碾子碾得粉碎,江荠又把熬好的羊乳倒入其中,调和后再入锅中蒸煮成型。既然是给贵人用,就不能只做两种卤子。好在这里食材尽有。花,她取了两种,桂花与玫瑰,都是储藏极好的干货,另取两种果子,葡萄与山楂,做成四色花果卤子,甜的酸的都有。而咸口的,一种用羊肉与香蕈炒制,取一个“香”字,另一种用鲜虾捶成肉糜再加鱼露调和,则取“鲜”字。
卤子共六种,装进翠色带荷叶边的浅盏,放在食盒一侧,六种卤子颜色各自不同,显得十分活泼可爱。
美食之道,向来讲究个“色、香、味”俱全,而梁人爱“雅”,所以食物的摆盘上也讲究个浓淡相宜,等到江荠把羊羹处置妥当,乳白微微偏黄的羊羹,配上鲜艳的卤子,张琬看了果然说好。
待到江荠做西饼时,曹姑却突然冒了出来,提了一句观主不喜鹿肉,嫌它燥热。江荠见着墙脚摆放着的数罐槽鹿,一时无言。脑海却想起曾在宫内藏书阁见过的一本宫廷闲记,其中并未提到任何秘事,只一句话令她印象颇深:
神德皇帝喜肉甚,尤以鹿为钟爱,饮食不离。
江荠心中一动,选了三样,狍子,羊,还有......鹿肉,作为西饼的馅料。
因张琬于厨事上也帮不上什么,早早便回厢房挥墨,江荠做好饼子,便去寻她。
厢房之中,张琬心神都融入笔尖,有人入门她也并未受影响,江荠便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
张琬写的是《梦奠帖》。
宫中女子多寄情于佛道,中宫圣人娘娘就笃信佛教,张琬依着中宫过活,佛经名帖是自小便抄惯了的。江荠来时,她正好写到最后一句“善恶报应,如影随形,必不差二”。
张琬见江荠之前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书,有些赧然:“前些日子都在忙着疏通关系,惫懒了许多,这幅字写得没有章法。”
江荠虽于书画一道上天赋平平,但在禁中那等汇集天下珍宝的地界待了许多年,眼力也有些,知道张琬这话不过在自谦而已,就江荠来看,这帖笔力苍劲古朴,用墨淡而不浓,且落笔之间转折自如,反正她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
但她也知道张琬这个女秀才,一向自我要求严格,未免她又折磨自己,连忙说:“我见这帖很是可以,不下于当世名家。”
张琬心中有些迟疑,她们入宫之时,这位长公主已经离宫,张琬从未与她打过交道,便拿不准她的喜好,只不过按她们女官的准则,对待这些贵人,是再小心都不为过。张琬自幼习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才是她写惯了的,这幅欧阳询的《仲尼梦奠帖》不过是她随手落笔成书,以她看来,献上此书到底不够稳妥。
“没事,就这幅。”江荠视线又落到了字帖最后十二字,觉得燕国长公主必定会喜爱非常。
江荠做事一向妥帖,张琬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信她的判断。观中也无装裱之处,江荠便拿一根细麻绳裹了。
张琬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礼物,更何况是进献给上位者,脸上鼓鼓的,明显有些不赞同。江荠看着她的神色,突然一笑,促狭道:“返璞归真,近乎道矣。”
两道小点并一幅手帖,如此便做完了,江荠托曹姑奉进内院,她也没有推辞。
待曹姑入内院,江荠独自矗立于院中,视线似乎要透过紧闭的门户,看见内院中那人。
自囚七载,不知殿下尚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