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夏近,最好的时节。
碧绦千丝万缕垂下,茂密的绿茵中映着点点嫣红。
一抹炽烈的金色缓慢从视线尽头升起,普照世间万物……明媚,朝气,彰示着希望。
而正是在这样一幅盛景当中,北境遐州清晖镇周边的一个小村落,数十道身影围拢在一起,官与民,仵作与差从,不约而同将视线聚集在一顶巨大的油纸之下。
坊间有棺内尸不见光的说法,许是担心加速腐败,又许是碍于各种迷信,怕什么尸变什么惊扰在天之灵……最后由一众官差背对着举起遮雨油纸,这才将四角的长钉拔出,内部景象随着棺板的移开,渐渐重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当尘封的真相重见天日,结果可想而知。
就连以此为专职的仵作见了,都忍不住皱起眉摇了两下头,惋惜低叹一声。
宋辞与萧让尘并肩立于棺木不远处。
她终于如愿的为沈之宜争回了最后的公正……可她双拳紧握,浑身微微发抖,丝毫没有为此感到洋洋得意或是喜悦。
棺木近在眼前,从前最疼爱她的沈之宜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她甚至还能清晰的回忆起母亲的语调,母亲掌心和怀抱的温暖,以及……她无关对象的毫无保留倾注的母爱。
而宋辞百般努力费尽心思那么久,等事到临头,竟莫名生出一丝怯意。
对逝者尸身的恐惧,对沈之宜过世的哀伤,自己照顾不周的愧疚,以及……害怕真的遂了自己的猜想,她又要怎样面对棺中的惨状与世间的残忍?
可这是鲠在她心头第一等要紧的事,不能仅凭她的胆怯就选择退缩。
如果今天她没有亲眼所见,恐怕在未来的每一次想起,都会泛起无以复加的遗憾和后悔。
于是慢慢的,她挪动开脚步先前,一点点缩短与棺木的距离。
待几步之遥时,一股微弱的异味钻进她的鼻腔,令她由恐惧生出反胃,一下又一下的从胃里往上反。
“不然……别看了吧。”萧让尘迈出一步横在她侧前方,面具之下的俊眉蹙起:“或者我替你去看。”
见她木讷地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萧让尘坚定地点了下头,似安慰,也似承诺:“我定如实转达。”
宋辞站在原处,能远远窥得棺内的一角,尚还看不到沈之宜的遗容。
她短暂思虑片刻,又望着仵作不断查验、变换工具,蒙着薄纱方巾的半张面孔,仍能看出完整的凝重。
“不,我要亲眼看看。”
“放心,我不会害怕……”
小心翼翼地从侧边靠近,伴随她每一步的向前,沈之宜的身形一寸一缕的慢慢映入她眼帘。
曾经记忆中白皙温柔的面孔,容貌风韵犹存……此刻僵直死寂,皮肤呈现出一种发黑发青的惨白。
她身上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殓服,看样式与颜色,仍是平时常穿的那套素气的裙装。脚上除了发白磨损的足衣以外,光无一物,连鞋子都没有穿。
宋辞胸膛间郁结的那股心酸还没及涌上鼻腔,忽然,她看到沈之宜脖颈处赫然印着大片的青紫,皮肤此时已然有了变化的迹象,不知是不是天热的缘故。
再结合着眼睑的半睁,瞳孔的散色,以及微微长开的唇齿,面目略显得有一些狰狞。
宋辞诧然:“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承受不住精神与视觉的双重打击,身子摇晃,无力地向后踉跄一步。
所幸萧让尘从始至终陪在她身边,见势不对,眼疾手快的张开臂膀接住了她。
“为什么?”
“为,为什么……?”宋辞失魂落魄地喃喃着,任泪水滑落滴到他手背的同时,她抓住了他,几次三番强调似的,也不知说给谁听:“在开棺之前,我千猜万想。我以为她会是被毒死的,再或是万一我想错了,母亲真的病情加重了……可凭我再怎么想,都没有料到!她竟是被活活掐死的!”
宋辞仿若被抽走了周身全部力气,也顾不得什么避嫌,脚软无力地半瘫倒在他的怀中:“他们好狠的心!那样鲜活善良的一个人,在他们的手中挣扎,一点点失去气息,窒息而亡!他们怎么忍心啊!那得多痛苦啊!”
萧让尘不为任何的死相所畏惧,更不为任何人的离世所伤神。
唯独……关乎于她,他突然就觉得,好像沈之宜的死在他心里也变成了很可惜的存在,最后的惨状,亦让人为她死前所遭遇的有所动容。
可冷傲冷淡如他,自幼便没有在意过旁人的感受。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是好,只有一言不发地将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她的抽泣,一下下拍着她纤薄的后背。
“大人,沈氏的死因已经被推验出,想必应当可以为结案做出一定的佐证和帮助。”
仵作收好工具,摘下护手,从棺木的旁边慢慢行至知县的马前。
知县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