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厌恶我吗?”他问。
陆令遥疑惑地看向他:“我为何要厌恶你?”
萧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因这世上,人人都厌恶我。”
陆令遥忽然站起身,压髻的长流苏猛地前倾,划出一道星子般的银光,继而绞缠相撞,发出玎铛脆响。
她一步步靠近,萧炽一步步后退,直到脊背碰到冰冷墙面,退无可退之际,她突然微微仰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她轻笑一声,“萧炽,是人人都厌恶你,还是你在自厌呢?”
“一群不相干的人,他们的喜恶于你而言,真的重要吗?视你如珍宝的娘亲,拼死护你的汤泉园众人,悉心照顾你的阿吉,哪个不比那些人重要,又有哪个不是真心喜爱你的......”
陆令遥眼中如燃起了簇簇的火,她捧住他冰凉的脸颊,迫使他看向她。
“你以为,若我厌恶你,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屋外风声骤停。
半燃的残烛爆开一朵灯花,映在萧炽怔然的眼中,好似窥见了她未尽的弦外之音。
少年半倚在墙边,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好看,一笑如春山化雪,融了满室冷意。
“你说的对,历劫的神仙,没有自厌的道理。”
陆令遥秀眉一挑,在他脸上掐出一道红印,“你这语气,是不信我的话?”
他脱去病中的郁气,亦不像对着阿兴等人般竖气浑身尖刺,少年心气难得浮现,竟生了要逗她的心思。
萧炽反问道:“这世上,有我这般不招凡人待见的神仙么?”
陆令遥理直气壮,“怎么没有,瘟神爷,扫把星,地府一众仙人,哪个不令凡人避之不及,可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神仙——你当什么神仙都能同财神爷的香火比呢?”
萧炽笑得肆意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如七岁时好骗,亦不信神祇之说,燃香祷告,跪拜祈求皆无用,萧家那帮豺狼依旧活的风生水起,看不到一点颓然败色。
可他十七岁了,仍然愿意再信一次自己是历劫的神仙转世。
只因他不信神,但信鬼。
信一只名叫阿遥的厉鬼。
——
窗上油纸有几点破洞,被白日里的烈风无声地撕大,几簇鹅毛般的流晶飞絮纷纷落下,融在暖暖烛光之间。
下雪了。
陆令遥眼前一亮,绕过身前的萧炽,惊喜地望着一隙小窗,想接住簌簌的落雪。
“我听闻临平县乃京畿重镇,富庶繁华,逢大雪节气必有丰年盛会,极为盛大,连帝京的商贩游人都要冒着雪来凑热闹,可是真的?”
“是真的,”萧炽随她望着外头的雪,“也正是因为如此,比起京畿旁的地方,临平县的消息总要灵通几分。”
“是么,那你可有探听到萧家的近况?”陆令遥转头问道。
萧炽眸色沉沉,“是有一件奇事。”
“萧家无耻,听闻皇帝要在京郊建个甘泉行宫,就在万寿宴上将我娘的汤泉园子献了上去......不曾想那泉山上似乎出了妖魔,闹得人心惶惶,至今还未动土。”
陆令遥出口的话一顿,“妖魔?”
萧炽唇边勾起一抹嘲讽之色,点头道:“说是热泉成魔,要真龙之气去压一压。”
原来说书人口中的吃人泉刑,是现身在这个时候.......陆令遥不语良久。
“怎么了?”萧炽问。
陆令遥沉思半晌,忽而抬头:“我得去泉山一趟。”
萧炽眉头皱了皱,“现在?为什么?”
过往之事众说纷纭,又有人刻意遮掩真相,若要弄清泉山血煞的身份,没有比记事珠的往昔幻境更为可靠的记载了。
可倘若她猜的没错,那血煞极有可能是萧炽的凡人母亲——卢氏璎娘……
陆令遥暗暗叹了口气,事情尚未明了,还是先瞒着他的好,“泉山的妖魔,或许与我的仇人有几分渊源,我定要去看一眼才安心。”
萧炽面上隐有忧色,“可我听闻那妖魔很是凶险,我同你......”
陆令遥忙摇头道:“不用,你且放心吧,厉鬼可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再者,我不是告诉你,凡人之躯,少掺和鬼神的因果,要替我报仇,也等你归了位再说。”
她按住萧炽急切上前的手,笑道:“很快的。”
“很快的,我答应你,等这场雪停,我就回来。”
萧炽掀开棕帘,隔着暗夜大雪和层层冰冷的锁链,遥遥远望。
天地间乱琼碎玉一片,翾风回雪,飞沙乱舞,陆令遥单薄的身影模糊远去,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中。
他忽然生出个念头。
这场雪,或许不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