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兮又回到了水牢。
却见祁不砚已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了,衣衫湿漉漉的,天生自然微卷的长发啪嗒啪嗒滴着水。
湿发均垂在肩或背,他脸颊的巴掌印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更清晰,笔直立着,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手背青筋很是明显。
此时的水牢里多了一人。
山海宗宗主想替祁不砚擦掉脸上水渍,他偏脸躲开了。
白眉长老站在山海宗宗主身后,显然还是尊敬宗主的,但对他爱护的弟子祁不砚始终不满。
逢兮对这位山海宗宗主没什么感觉,她成仙太久,情感也随之淡薄。成仙这么多年来只对云子衍动过心,如今才幡然醒悟罢了。
因此,逢兮对人类复杂多变的感情并不能十分的感同身受。
以前回蓬莱,也只是回去看看。
并没有跟那些蓬莱的子民有过多接触,他们尊敬她,爱护她,却不敢擅自靠近她。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皆因为她是战神。
“宗主,那人当真杀了人。”
祁不砚的声音打断逢兮回忆往事的思绪,她抬头,隔着水牢里的成排栅栏望向他。
少年如抽条般生长,如今比山海宗宗主也要高上几分,面孔却仍然带着年轻的青涩,眼底有着倔强与坚持,希望得到一个公道。
这模样倒是叫逢兮感到些熟悉。
初生牛犊不怕虎,前世祁不砚刚成为新战神之时,也是如此。
偶尔,她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点以前自己的影子。
不过,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逢兮当年的初心在时间的磨砺下渐渐模糊了,到后面甚至忘了初心是什么,既可悲又可哀。
逢兮无声地靠在水牢的栅栏上,抱臂看着里面的人。
“您曾教导过我,我们这些修士也曾是普通人。因此不能仗势欺人,反而要以民为生。”
祁不砚相信山海宗宗主一定不会像白眉长老那样,会查出真相,让死去之人瞑目。
山海宗宗主垂下手,叹气。
他道:“子灯。”
白眉长老以为山海宗被这小子三言两语说动了,忙出声:“宗主,您要以大局为重啊。”
“且不说我们一直与长羽宗交好,如今我们急需长羽宗的医术去解决西镇的瘟疫蔓延。西镇的消息封锁了这么久,迟早会瞒不住的。”
瘟疫。
逢兮面无表情地想。
无论何时都令人闻之色变的两个字,到时乱的就不仅仅是西镇了,山海宗管辖内的其他城镇必定会受到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
难怪刚来山海宗时,她见山下小镇依旧热闹平静,压根没听说过瘟疫,原来是被山海宗压下了。
可这毕竟是权宜之计,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只能面对。
逢兮自然是不会干涉瘟疫之事。
人间的祸事分为人为和天灾,这是劫数,天界不得干涉。神仙也各为其政,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她眼下没了仙骨,更是自身难保。
至于祁不砚……
他是下凡历劫提升修为的神,逢兮本来也不会多加干涉,可谁让他身上有她想要的风雪石。
不能直接杀祁不砚取走风雪石的原因有二:其一,他是历劫的神,她贸然杀了他,可能要遭到天谴。其二,他自己答应过会给她的。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多等他几年找到不损害性命取出风雪石的办法,对她来说真正过去的也不过几天。
逢兮又看了一眼祁不砚。
他双手还有被锁链锁过的痕迹,手腕斑斑红痕。
她淡然扫过,小伤而已。
而祁不砚看着山海宗宗主,迫切想从他口中得知他心所想。山海宗宗主转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少年怔住,似猜到了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目光落在他写满失望的脸上。
山海宗宗主深深地闭上眼睛,语气和缓,缓缓道:“子灯,若是让你选择,若舍弃一人之命能救千万人之命,你该如何抉择。”
祁不砚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子灯,忍得一时风平浪静。”山海宗宗主突然回看他,有了细纹的眼炯炯有神,“你可懂?”
祁不砚眨了一下眼,仿佛听懂了:“弟子……我明白了。”
山海宗宗主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祁不砚的肩:“子灯,我知你不平什么,可有些事情总得让步,此事你便不要再管了。”
“那人的葬礼,我会亲自督促人去办。他的家人,也会妥善安置。但目前还是要以瘟疫为先。”
“是。”祁不砚轻声。
“浑身都湿透了。”山海宗宗主还是怜惜祁不砚的,“快些回去收拾收拾,莫要生病叫你的同门担心,明日同我去西镇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