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木云雀到殡仪馆时正巧碰到代理人去警局提交备报。代理人见到她停住脚说她来得及时,叫她快去帮忙。
她换了衣服,一头扎进化妆部。初上手几个都是正常死亡,遗体完整,处理起来不费事。中间又跟着整理了两个车祸死亡的,忙得头昏眼花。
记录尸体的文件开头先写标号,一个标号对应一个柜子。比起姓名,对伏木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来说,还是数字更为亲切。
伏木按习惯撇了眼标号,视线到姓氏停住。觉得姓眼熟,没细想,念叨着数字,把尸体推进化妆间
掀开遮着场地圭介的白布时,她的身体已经形成本能习惯。白布一掀到底,没有停顿。她的视线从场地圭介的脸滑到脚底,最后停在他挂着标号的脚趾愣神。
伏木云雀倒回去看场地圭介的脸,确定是他没错。尸体没什么损坏,不需要额外花时间还原面容。她拿棉签擦去他口鼻中的淤血,再塞进棉花,防止之后有□□溢出。修补的过程中,伏木云雀没有去看照片。
她看文件上记录他是自杀,她边琢磨这人到底有什么想不开,边着手缝合他的伤口。修补后,她给他清洗身体,洗着洗着倏地笑起来。他们不止一次一起洗澡,都是他伺候她。他扶着她的胳膊,一点一点给她擦身体。
她伺候他,这还是第一回。
伏木云雀小心翼翼擦拭好他身体的每一处,剪去他手脚的指甲,涂面膜、吹头发、精油按摩放松,换寿衣。
化妆时,伏木云雀想总算有机会好好修修场地圭介乱糟糟的眉毛。她先前要给场地圭介修眉,场地不肯。伏木云雀看他的眉毛别扭,在他眼眉上留下几个牙印。他不恼,笑嘻嘻把脸凑过去叫她咬。
收拾好场地圭介后,她又被吩咐加班。跟着部门几个人干了一通宵,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趴办公室补觉。她以为自己会梦到场地圭介,却没有。梦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等她醒了,殡仪馆的老员工热络地叫她"小馆长",喊她去吃东西。她没胃口,代理人怪异地瞥她,见她脸色蜡黄,才说"要不你也去疏导室一趟"。话音刚落,周遭那些看她长大的老员工便嬉笑着讲:"她哪儿用去疏导室,别说加一夜班,就算再来三天,小馆长也没问题啊。"
伏木云雀没像往常那样接话茬跟他们闹一闹,她的眼皮似乎被压了某种奇异的重量,沉甸甸向下坠。熬夜给后脑带来顿顿的神经痛,连着后颈的皮肤都有些发麻,像是透过冬日结霜的窗户向外看,入眼的全是白茫茫,偶尔出现一两个影,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清。
伏木云雀打了个哈哈说要出去透透气,没理代理人从身后喊得"去疏导室"。
场地圭介的家人预约下午一点的场次,伏木到时候要将场地推出去给他的家人看,与他们握手,再说几句劝慰的话。
伏木对这一套流程轻车熟路,但现在她像刚接手的新人那样打摆子。
她去火化馆后面的庭廊抽烟,心底暗暗模拟等见着场地圭介的亲朋好友后要说些什么,一不留神烟抽了半盒,风忽地倒灌,她呛得扶着墙干呕了好一阵。
理清思路后,伏木把干瘪的烟盒扔进垃圾桶,去洗了个澡,喷了香水,换下衣服。等时间一到,她推着场地圭介来到灵堂大厅。
在门口的是他妈妈,几乎站不住,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男孩搀扶着她。伏木云雀看了眼那两人,跟场地长得全没有相似之处,大概不是他的兄弟。
"....就像睡着了一样。"
伏木打开棺盖上特意留出的"瞻望窗",把她精心装饰过的场地圭介的脸露出来。场地的母亲在窗口打开的瞬间,哀嚎着扑到棺盖上抚摸他的脸。
伏木退后一步,静静看着。她没说错,场地真的像睡着了一样。她熟悉这张脸睡着后的姿态。他睡觉总是不安分地翘着嘴唇,眉毛皱巴巴地挤在一起。伏木先前跟他讲他是心事重才会这样,他不屑地反驳自己哪儿有什么心事。
没心事哪个跑去挨一刀再自杀。
伏木数着秒数,时间差不多了就上前扶住场地妈妈胳膊,一面安抚,一面不动神色将她拉离棺材,将窗口的封盖合上。
"谢谢您。"场地妈妈抓住伏木的手,"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伏木回握她的手,她看着她哭泣的脸庞,没来由地想场地圭介大概没跟人提过她。陆陆续续进来的,他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认得她的。他们聚在一起讲他的种种,全然不提他是否有过女人。
伏木感受到某种类似于低俗喜剧的电影桥段正在自己身上上演。没人知道他们两个有多么亲密,她甚至听到有男孩慌张地试图用调侃来逃离灵堂肃穆的悲凉,他们说场地到死都没有经过女人。
他有过,现在就站在他们面前。
这段莫名其妙发生的感情似乎应当由两个人共同记忆,但场地圭介耍了个滑头,彻彻底底退场,先一步把伏木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