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如一枚浓重的墨点,逐渐淡出素白的画绢。
这一桩婚事,是她寻父皇求来的,并未事先征询过沈仲祁的意见,哪怕父皇赐婚之时,特地问过沈仲祁的意见,问他对这一门婚事意下如何,当时,沈仲祁恭谨地答:“臣无异议。”
他接受这一门亲事,但并不代表他就心悦于她。
从赐婚到现在,他一句陈情或者告白皆是未曾说过。
甫思及此,张晚霁低低地垂落眼睑,秾纤夹翘的乌黑睫羽,在暖和的空气之中,轻微的扇动着,卧蚕处投落下了一片清浅的弧度。
——哼。
她不相信他对她毫无半丝喜欢与情分,如果当真不心动,他为何会想要试探她与张家泽之间的关系?
诸多心念在脑海之中巡回往复地翻搅,一些过去的旧事,在反反复复地追溯与回忆,她想要从两人之间所发生的种种,得出一个可靠的证据抑或着是结论——一个「他亦是心悦于她」的证据。
但越是去细想,越是有一种庸人自扰的感觉,因为过往很多事情,都不足以成为切实可靠的证据。
他如今连聘礼都未对她下。
婚仪的程序根本没有走完,就被一张紧急的战报给截断了。
两人的未来,是悬而未定的,也不知道去了燕州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和异数。
还有一重心头大患,就是张家泽。
张晚霁预料到他会有所动作,但完全没有预想到他竟是会从大内皇城,一路追逐至数十里之外的东山。
他对她的偏执让人觉得分外可怖,设下的连环计亦是让人不寒而栗——
一头暴毙的虎尸,一群茹毛饮血的狼群,一片蛰藏于暗林之中的冷箭。
一计连着一计,一策扣着一策,最后,待沈仲祁率着李广一行人出营之时,张家泽就出现在了营帐之中。
张晚霁此前是有预想过的,张家泽会趁虚而入,但她没有算准时间,论胸中城府与筹谋算计,她自然是不如他的。
虽然此回张家泽离开了,他所带来的危机,亦是暂时解除了,但他绝不会可能会因此善罢甘休,未来必将还有一系列磨难和危机等着她。
暂且就不想这么多了。
放眼于当下罢。
张晚霁想着想着,就觉得困意隐微地侵袭上来了,如春日里的潮水慢慢涌上,她的眼睑逐渐变得厚重,思绪亦是变得滞钝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歇息了。
在她彻底入眠的一刻钟后,宁谧的营帐之外,淡入了一道峻长修直的少年身影,人影在营帐之外驻足了好一会儿,稍息之间,一只劲瘦修长的手,徐缓地伸了进来,轻轻搴开的一角帐帘。
营帐之外灌入的冷风,一部分钻入帐中,与冷风偕同进入帐中,还有一道冷峻肃穆的少年身影。
是沈仲祁。
他去而复返。
他慢慢地行至女郎酣睡的暖榻前,借着帘外皎洁如蝉翼般的月光,他宁谧地端详了她的睡颜片刻。
她的面容浸裹于暖和的月色之中,每一寸肌肤仿佛髹染上了一层雪白剔透的白釉,朦胧得庶几要腻出一片圣洁的光华。
这时候,女郎无意识地翻了一个身,身上所掩罩着的衾被,缓缓地,从她纤细的身躯滑落了下去,一部分衾被从暖榻上滑落了下来。
一抹凝色浮掠过沈仲祁的眉眸,削薄的唇畔上浮掠过一抹隐微的弧度。
原来,她还有踢被子的习惯啊。
这是他从来都不知晓的事情。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知晓,原来张晚霁竟是还有这样一个习惯。
归根到底,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自小在深宫之中长大,涉世未深。
沈仲祁揉了一揉眉心,蓦觉好笑,又觉得此景当真是可爱极了。
收拢好了思绪,他俯身下蹲,将散落在地上的衾被重新捡拾起来,罩盖在张晚霁身上,严严实实地盖好了。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他的视线俨如一枝柔密沉黯的工笔,细细地描摹着她的面容轮廓。
女郎酣睡的面容,宁谧而沉淡,月华镀在她面庞上的时候,她细小柔软的绒毛明晰可见,整一张脸都显得格外生动明媚。
沈仲祁看着看着,心神一动,伸出了手掌,轻轻触碰着她的额庭,继而沿着她的额庭一路往下,指尖皮肤蔓延过她的眼睑、卧蚕,鼻梁,嘴唇。
触感柔软到了极致,让人沉溺。
沈仲祁竟是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奢侈。
他想起数个时辰以前,她问过他一个问题——
当时,他在梅林之中,分明看到她在张家泽纠缠不清,为何他不问她原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问。
沈仲祁不愿意解释。
具有的缘由,很大部分是源于他的自卑。
这种自卑,让他看到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