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彭城阴雨缠绵,淅淅沥沥,幽蓝幽蓝的天,将明未明,像颜色浓重陈旧的画布,铺在这江南城郭之上。狭小的乌篷船在画中缓缓划过,船夫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执桨的手臂苍老而有力,嘎吱嘎吱,桥巷之间,穿梭而去。
江边的亭台楼阁,画栋雕梁。
小楼之上,蓝衣女子却无心观赏江心美景,气息不稳地扶着朱阑,犹不可置信地往下颤颤望去。
楼下平整的青石板地上,趴伏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衣裙带血,仿若红莲。
死寂的气息四散开来。
今日,是陈嫣将何七娘约来四宜楼的。
带七娘来彭城的曹嬷嬷说,她才是陈老爷和陈夫人所生的嫡女,而陈嫣则是乡下何老爹何婶子的第七个女儿。当初两个妇人生产时报错了,才酿成这个大错。
但七娘来陈府将近一月,一直没能同陈嫣这位名分上的妹妹说上话,今日方才有机会。
她知道这位妹妹在锦绣珠翠之间长大,看不上她那些在乡下攒钱买的首饰,于是将初来陈家时姑父姑母赏赐给她的一整套金镶草虫嵌珠宝头面拿了出来,准备赠给妹妹。
陈嫣容貌娇媚,温文尔雅,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五□□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越显贵气精致。
何七娘却只穿着蓝色的葛布裙,洗的次数太多,布料都有些发白了,显得很陈旧。
她掩下心中的局促不安,刚把礼物放在桌上,不想陈嫣就变了脸色。
“什么破烂玩意,也敢放在我的眼前?哈,本小姐若是戴这头面出去,不得被人笑掉大牙了?!”
陈嫣不屑地拨了拨头面中的满池娇分心,动人的眉眼已经沾染了戾气,语气讥讽,极尽奚落。
何七娘一愣,有些错愕,不知面前娇柔的表姐为何如此尖刻无礼。
陈嫣见她如此茫然的模样,眉眼愈发狠厉:“何七娘,我真是受够了你这幅做张做致,乔模乔样的面孔!装痴卖乖地给谁看!”
“从乡下来陈家,要抢走我的爹娘,取代我的位置,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心里很高兴吧!”
“嫣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抢走你的爹娘?”何七娘上前一步,试图安抚陈嫣。
陈嫣却一把甩开了何七娘的手:“少在这儿假惺惺的!是你在背后撺掇,想让乡下那对穷酸的夫妇来将我要回去的吧?你做梦!
何七娘无力道:“我没有……”
“那我为什么下人们说,乡下那对夫妻,来我家门前拜访了!”陈嫣尖刻道。
何七娘一愣,爹娘来了吗?为什么不告诉她?
不等七娘询问,陈嫣忽然换了脸色,抬起手腕,袖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只小巧的手镯来。
那是迦南香木制成的镯子,木制温醇,纹理细腻,其中镶嵌碎金点缀,雕琢成一只美丽的山茶花,攀在镯身上,极为珍贵。
这是刚进陈家时,陈老夫人赐给七娘的见面礼。说是千辛万苦进了万佛寺开光才得到的。
七娘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的:“这样好的东西,还请祖母为七娘保留,待七娘出嫁再戴。”
陈老夫人就慈爱地笑了笑:“好,七娘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就依你所言。”
七娘怎么也想不到,已经送给她的手镯,还会出现在陈嫣的手上!
她脸上霎时惨白。
陈嫣得意洋洋道:“祖母送我的。祖母说我娇憨可人,比你更适合这镯子。还说,你终究是个乡下长大的野村姑,待在我家,平白损坏我陈家的清誉。所以,要将你重新送回乡下去!”
竟然是这样吗……
何七娘愣在原地。
陈嫣嘴角牵起一丝莫测的笑意:“爹娘是我的爹娘,陈家也才是我的家。何七娘,当年既然抱错,那就是天意,你应该一辈子到死都缩在那个乡野之地!你回来干什么呢?你就是个谁都不想要的累赘!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抢走我的东西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拽了一把何七娘的手,而后惊叫着往后倒去。
何七娘就见那抹刺眼的红直直坠了下去,落在地上,轻轻的、沉重的声响。
地面是青石板铺的,光滑平整,却有彻骨的寒意。
何七娘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嫣儿!”
一道惊慌失措的女声从远处传来,何七娘闻声望去,就见陈夫人的身影出现在游廊尽头。
是她的生母。
陈夫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惧,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极其冰冷的,几乎冻住了何七娘的浑身血液。
不是我推的……
何七娘想要解释,却发不出声音。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将陈嫣从地上抬了起来,她额头上破了个血洞,双眼紧闭,左腿弯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素来待七娘冷淡客气的生母,此时却珍爱地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