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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去过一次谨同家,就再也不敢去第二次了。
房子就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路段,高级住宅区的高层。像这样的样板房,他还有两三套。都是之前给一些房地产的大佬们看过风水,平过事情之后,人家送给他的。他自己不怎么住,也不出租,本想孝敬家中长辈,但老人们住惯了平房,不愿意搬到城里,于是房子就那么放着。
谨同在乡下老家生活到六岁,为了来城里上学,寄养在我小姨家。那时我父母刚离婚,母亲出国深造,我留在姥姥姥爷家,和小姨住得近,常找谨同一起玩。他周末或放假就坐车回乡下找师父师公。我也跟着去。
师父不常在山里。她在镇上的动物收容所工作,还有个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差不多到了论及婚嫁的年龄,私事繁多,在山上跟着师公砍柴劈木这样的时光,就越来越少了。印象里,她总是笑眯眯的,身上的欲念是寡淡的花香,像春日里被晒暖的棉布一样柔软又坚定,让人心安。我也不是没想过和谨同一样拜师,甚至只是认个干亲也挺开心的,但是,每次一到气氛良好的时候,师公就会突然出声打断,使唤徒弟去后山给他捡个什么什么树的叶子,找一块什么什么样的石头,把人支走。一来二去,我也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
这绝对不是过于敏感的错觉。有好几次,我撞见师公教谨同经文秘法,想靠近多偷听一些,他就不再讲了。再加上,很久很久以前满月酒的那次,他对我的人生也是欲言又止。因此我认定,若不是我资质驽钝,或品行低下,不配学,就是命不久矣,教我也是白教。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这种事也得是心甘情愿,水到渠成,不好勉强,所以我就识相地躲开。不开心,但也不至于生气。直到一年多以后,我快满十岁,母亲在国外安置得差不多了,要接我过去。临走之前,我去跟大家告别。不知何时能再回来,每个人都送我一点小玩意儿。师父也拿出一本诗集,说只知道我喜欢读书写字,就送书聊表心意。
其实,我心里有件特别想要的东西,是之前在师父的工具箱里看过的一根雷击枣木的金刚杵,裂成两半,已经不能用了。不知为什么,总感觉特别投缘,也说过好几次喜欢,就想趁这个机会讨来留个纪念。结果,还没开口,师公就像知道我想说什么似的先一步打断,要走了那块折断的木料,说要做一个酒盅。
我气得眼睛都红了。师父也看出我想要,有些犹豫,但看师公没什么商量的态度,还是把东西交了出去。一时间我又恨又恼,心想那些什么玄机妙法的不教我也就算了,竟然连块破木头也故意拿走,分明是针对一个小丫头。都说人是带有前世的记忆的,这辈子莫名其妙互看不顺眼的人上辈子肯定也有仇,以此类推,估计几百年前这个顽固的老道经过我家门口化缘的时候我肯定是一口饭也没给!你不给,我还不稀罕要呢,这破地方我再也不会回来。我这么想着,头也不回地赌气跑掉了。
后来的许多年,虽然也回国探亲,但山上的小屋再没去过。听说几年后那片山就被开发商看中,成为“田园风光一日游”的观光景点,木屋也都拆了。村里有了邮局,超市,小诊所,急症也不用再上山求神仙。神仙就离开了。谨同说师公走的时候就提了个小包,说去外面逛逛。从此云游不归。偶尔聊天提起,他就感叹说,都逛了十年了,可真够久的。我却不太愿意深聊。大概因为多少留下点心理阴影,觉得既然神仙拒我于千里之外,那我也敬神而远之,谁也别碍谁的眼。自那之后,鬼神之事我一概不好奇不靠近。好在国外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鬼怪奇谈,算是划清了界限。
而眼下,若非事关佳行这个小破孩儿,路过香火神料店都绕道走的我,绝不会去谨同那套邪了门儿的房子。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只是里面有两样东西我挺害怕的。不,叫“东西”不太尊敬,但也不知该怎么称呼。简单来说……就是一只狐狸和一只小熊猫。当时,是谨同听说我诚恳而急切地想死,劝我说,能做一次人很不容易的,妳知道一只狐狸要做人得修炼多少年吗?说罢决定当即带我去他的高层豪宅做一场实地教学。我本来不以为然,想他多半是开玩笑,养了条狐狸脸的柴犬之类的。结果,就在他家的沙发上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嗯,东西。一个是大学生模样,白卫衣卡其裤,五官和瞳仁都偏淡,看着与人无异身上毫无人气,握着手柄在打游戏;沙发的另一端,是个百无聊赖葛优躺的小熊猫,一爪托腮,一爪拍肚皮,就差在指间夹一根烟。他稀松平常地介绍我们认识,两位朝我礼貌地点头,一个人的身体里装了只动物,另一个动物里装了个人,诡异的错乱感惹得我浑身不舒服。怎么说呢,倒不是有什么危险,只是,相比之下,人类虽然欲念深重,但我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也就没什么可怕;反而是这种意图不明的,让人无端恐慌。
后来,谨同悄悄告诉我,狐狸修道途中误入歧途,本要为害作乱,正好被师父撞见,就收回了家。至于小熊猫,内心是个大叔,一睁眼发现为自己接生的竟然是饲养员,就明白了前方注定悲催的一生,不但无法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