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白一直称呼谨同“小爷”,说因为几百年前,谨同还是位院判家的小少爷时,救过他一命。我问他以前见过我吗。他就说我上辈子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家的女儿,和现在一样文采奕奕。多半是在开我玩笑。
因为我高中时阴差阳错出过一本书。那时有股年轻人出版的风潮,我只是赶上了顺风车。临摹自己贫瘠的人生,写父亲出轨,母亲出走,疼痛青春那一套,写得不好。谁知书一出版,多年未见的父亲竟然主动联络,说买了许多本,想要我签名,好送给他的朋友。一看就是没有读过内容,在书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竟然还要签名赠人,真想不到比这更丢脸的了。后来某次,我和他送过书的朋友同桌吃饭,那家伙也是个好事儿的,平日里肯定没少一起花天酒地,冲我阴阳怪气道:“听说每个作家的第一本书都是自传。是这么回事吗?”父亲也不知是没听懂其中的戏谑,还是脸皮太厚不在乎,说:“书写得不错,就是笔名不行。用本名多好。”
我父姓尤,配上名字也还挺好听,但这个女儿当得实在体验太差了,差到我逢人就报母姓。后来母亲要我承袭继父的姓氏也是源自这个由头,只是当时我没领情,继父去世后再改也没什么意义。弟弟的名字读音是Yoshiyuki,有很多种写法,不必非要写成“佳行”的。但继父说这样看起来才更像姐弟。
我的书继父也看过,他不懂内容,问我讲了些什么,说常见我看些神仙鬼怪的杂志电影,还以为会写幻想小说,没想到是家庭伦理。他其实也不太相信鬼怪传奇,如果知道我正坐在狐大仙开的车上肯定会笑得拍大腿。
高中毕业那年的夏至,我和继父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等化验结果。他说本不想告诉我的,害我也没能好好去毕业旅行。我心里知道如果去旅行,可能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到这种节骨眼,才发现还有很多事想问,一时也讲不清。我说,因为还不知道将来想做什么,所以想休学一年。他问我不想继续写书吗。我说自己没天分,也写不出什么花儿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太可惜了,不过,无论是一份工作,一种信仰,一段婚姻,一个爱好,或是一则故事,人终其一生寻找的都只是个归处。找得久一点也没关系的。
我当时不懂,很久以后也不懂。
我的归处在哪呢。
山路盘旋崎岖,大白驾驶的计程车在林间颠颠簸簸地爬行着。佳行在后座睡着。我也有点犯困,但又不得不找点话题,怕就这么睡过去,真像是把人家当成司机,过于失礼。但,跟神仙能聊些什么呢。
见我欲言又止,大白说想问什么直接问没关系。说实话,作为一个尚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我想问的可多了。比如,你还没修炼成人的时候住在哪里呀,是不是真的有九条尾巴呀,关系最好的神仙是哪位呀……等等。但他既成了人,恐怕也不会太想聊以前的事吧。八卦可能是只有人类才能体会的快乐。
于是我万里挑一,提了一个自认为最有深度的问题:“成了神仙,就算是找到归处了吗?”大白沉默半晌,像是有点啼笑皆非,又或无可奈何,说他只是刚成人,还未成仙,很多事也没参透,又说:“不过……也听过有的神仙会思凡下界,专程来做一次人。大概归处也要因人而异。”
听他这么说,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那位神仙。那位老神仙。那位云游人间,居无定所,顽固自持,忽远忽近,的师公。我小声嘟囔:“如果真是神仙,那他们是来这种地方干什么的呢。”
“问问妳自己呢?”大白说。
“嗯?”
“我是说,想象一下如果妳之前也是位神仙,来这里会是为了什么?”
问得好。会是为了什么呢。放着无边胜景不看,清净乐土不住,偏要来泥里打滚,会是为了什么。我说:“我可能是被骗了。”
“被谁?”
“肯定是个坏胚。本来我和小伙伴在仙境种桃子种得好好的,这家伙跑来说人间可有意思啦,给你们当导游啊。然后就组了一个观光团。结果落地之后他人就不见了,还拿了我们的护照,所以也回不去了。”
“哈哈,还有起有伏的。那妳的小伙伴如今都哪去了。”
“嗯……可能都回去了吧,就剩我一个。”
“那妳怎么不回去?”
“我走到大门口,天兵天将问我通关密语,答不出来不开门。”
“密语是什么?”
“是我的名字。他们说想不起来我叫什么就不准回去。”
“那怎么才能想起来?”
“……编不下去了。”
“哈哈哈……”
就这么胡说八道了一路,将近正午,车子停在村口最后一块平坦的山路上。我谢过大白,绕到后座去叫醒佳行。刚一开车门,就被不远处的一伙人叫住。来人有男有女,火急火燎,蜂拥而至,一下赶到眼前拉着我说,你可算来了。猛一听,以为是乡亲来迎,但定睛一看,竟然一个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