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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比想象中简单。
谨同和世岚先把入殓用的木棺搬了出来。这个没用的小舅舅全程半眯着双眼,也不知是害怕看见什么。不过至少还有点良心,没有真的临阵脱逃,否则那么重的棺木我和谨同两人也抬不动。
家中正在筹备宴席,材料不少。谨同去厨房拿了五谷、茶叶、盐,五谷辟邪,茶以荡秽,盐以涤魂,又从包里取出雄黄和朱砂,用白酒飞过,点在棺木里头,棺头棺尾画上符,把老人安置进去,胸口摆上压心钱。然后立刻封棺。
我和世岚跪在灵前,看谨同念念有词,忙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世岚大概是真害怕,声音都在发颤,为了给自己壮胆,没话找话跟我说:“我还以为你俩武艺一样高强呢,怎么只有他会妳不会啊,是当初没跟师父好好学吗,还是师父没教妳?这本事还传男不传女吗?不对,师父自己也是女的啊。”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懒得理他。
谨同也没搭茬,忙完就在我们旁边跪坐下来,三人一起无言地盯着棺木的盖子,脑袋里恐怕都闪过同一幕僵尸电影的经典镜头——棺材板颤颤巍巍地抖动,愈演愈烈,突然木板炸开,从里面伸出一只狰狞的血手,之类的……我偷偷瞅他俩一眼,小声说:“太姥姥要是知道我现在正在把她想象成僵尸电影的主角,会不会生气啊。”
谨同说:“她可能不知道僵尸电影是啥。”
世岚说:“奶奶待我最好啦,您要是回来了,打我哪儿都行,就是别挠脸。这是我唯一的优点了。”
瞧我说什么来着,他这家伙就是贵在有自知之明。
幸好守灵也不是不允许说话,我们三个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东一脚西一脚地胡扯,又困又兴奋,直到天边泛白,直到长辈们纷纷起床打理,看见我们大吃一惊,说怎么封棺了,你们几个竟然还挺勤快。世岚赶紧搭话,说昨晚冰馆好像停电了,只好紧急处理,幸无大碍。几位阿姨舅舅还不放心,说要打开再给太姥姥整理下仪容,怕我们笨手笨脚,害她老人家睡得不舒服。
谨同自告奋勇,几个小阿姨一起整理。我忐忑地站着,看棺材盖移开,盖脸纸掀起,躺在里面的太姥姥仍是一贯的安详,嘴巴合上了,伸出来的牙齿也消失无踪。总算舒了口气。一放松,困意袭来,一夜没睡,身体又硬又酸。但葬礼才刚开始。
上午,从村里请来的八个杠夫准时到场,扛起棺木。舅姥爷姥姥,舅舅和阿姨们,表姐弟,表兄弟,和襁褓中的小婴儿,五代子孙排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轮番护着棺木,绕着村子走了最后一圈,然后送上灵车。
直到灵车载着棺木驶上山道,渐渐远去,我才好像终于从麻木中苏醒过来,开始有点想哭。昨日回家叩拜的时候,也没这么伤心。冰棺供在灵堂,就好像她人还在家。只有这一刻,她坐着车远走了,我才突然意识到,她不会再回来了,家里少一个人了。好几年前,继父过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与他在医院说了永别,却有种回家后还能见面似的错觉。后来在葬礼上,看到他的棺材渐渐下沉到土里,我才终于哭出声来。家里少一个人了。
也许是因为睡眠不足,我情绪有点崩溃。回家后,倒在炕头立刻就睡着了。做了个热热闹闹的梦。梦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见又回到孩童时代,和表哥表姐们玩在一起,太姥姥就坐在她最常坐的那把藤椅上,看儿女们聊天,看孩子打闹,不怎么说话。我明白,这是因为我认识太姥姥的时候,她年事已高,我的记忆里,与她的互动并不多,梦里自然也不会有。我想试试会发生什么,就凑上前问她好。她笑笑,果然没有说话,只递给我一颗苹果。
醒来时中午刚过,院子里的宴席已经开始了。来的人不少,和梦里一样热闹。我没什么食欲,坐在院子一角喝饮料发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佳行来找我玩,跟我显摆小朋友送他的发条小汽车。不一会儿,谨同也走过来,拿着一只素净的小瓷碗,装了几颗坚果给佳行。等他吃完,又用手帕把碗擦干净,塞到他手里,说:“拿回去吧。太姥姥送你的。”
我一愣,这是……寿碗?
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地方保留着这样的习俗。百岁老人喜丧的宴席所使用的寿碗,客人若偷回去,意为偷走“寿气”,增福添寿,主人家是不怪罪的。我莫名其妙地看谨同。他该不会以为用这个碗就能抵掉被那红包换走的三年吧?我说:“哪有自己偷自己家的寿碗的啊?这能管用吗?”
“这不是咱们家的寿碗。”
“那是谁家的?你上谁家偷来的碗啊?”
“哈哈哈,是山那边一户人家的。我昨天上山去找师公,就一道去了。”
“是你朋友吗?你怎么知道人家办丧事?”
“不是朋友,也不算特别熟,但我之前帮他们家平了点小事情,看见我就邀我进去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电话,“是猎魂使大人告诉我的,说他前几天刚去那边办完事,说不定能赶上宴席,讨个碗回来给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