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一世,苏百合和那位县令并没有太多交集。
她那时叫余清,是家里的长姐。
爹早早去世,在苏州河的第一道湾,最热闹的市集上,留下一家客栈。
娘带着四个孩子,苦苦维持着客栈的生意。
弟弟妹妹们都未成年,娘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家里的重担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过了几年,余清成年,慢慢摸索了些做生意的法子,但也耽误了找人家嫁人,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龄剩女。那时,大龄剩女有个更难听的称呼,叫“老姑婆”!
同行的人、或者生意上的伙伴,叫她“余二娘”。
甚至有不明所以的人,以为她是寡妇,给她说乡下的鳏夫做媒。
家中无男人,被欺负是常有的事,余清也渐渐磨炼出厉害的性子。
一天清晨,几位来自福建的商人在客栈住了半月,点的吃食和酒都是最好的。离开时,却蛮横地不给房钱,甚至让两个伙计,抢走了柜台里的零钱,还打了她。
余清当然气不过,起身揉揉发痛的脚踝,追了出去。
很快到了码头,那群人先后上了一条船,嚣张地朝她吹口哨,然后划远了。
余清没有放弃,不顾刚刚拉扯过程中受的伤,直接跳进冰冷的河水里,向那艘船游过去。
没游出多远,小腿就开始抽筋。
她憋着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浮起来。
可不断抽筋的小腿,却一下下把她拽向更深的河底。
余清再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位县令,县令还命人帮她把银钱讨了回来。
她浑身是泥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跪着磕头道谢。
县令让她起来,笑着说:“你可真大胆,小小女子,以为自己能追得上船?”
余清憋红眼睛,才没让眼泪流下来:“要么活着讨回钱,要么死了给家里省一口粮食,怎么着都不亏的!”
县令眼底闪过佩服的神色:“何至于此?你家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这世道,瞅我们孤儿寡母,白吃白喝的人多了去了!”
“唉,回去收拾收拾吧。”
后来,那位县令带人来吃了几次饭,每次留下白花花的银锭子。
余清也有意和他套着近乎,狐假虎威。
县令看在眼里,也没阻止。
街坊们和商户们见状,一时收敛了很多。
余清心里感激之余,更多了一份柔软。
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她偶尔会鼓起勇气送吃食过去,县令府看门的小厮很懂规矩,每次都帮她带进去:新挖的冬笋、藏在地窖里的菱角、新酿的清酒……
余清并没有想过攀高枝,只是一心一意敬重他。
那日,她又炸了春卷。
县令竟让人邀请她进去:“二娘,你对本地熟,可以帮我找一些梅花吗?”
县令府后院,有一眼井,水质清澈,深冬不冻,入口清甜!
“我想在这井水周围种些梅花,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是梅花呢?”那时富庶一点的院子里,喜种植结香的人居多,花色金黄,有来财的寓意。
他没有说话,静静站在安静萧瑟的冬日里,宛如深沉的山川。
后来,余清花大价钱找商贩寻了梅树幼苗送去。
县令把幼苗照顾地极好,春前还暖,满院子缤纷!
又到了一年梅季,雨水比往年还多。
县令小心布局,殚精竭虑,还是有一处河道决了堤,他又赶紧带人去堵。
余清给抢灾的官兵蒸了米饭送到河堤,看见县令正踩在泥土里,一脸愁容。
“先吃饭吧,吃饱了再干!”
大雨倾盆,水声崩裂。
堤坝又垮了一道。
县令被冲进了水里。
余清没有多想,跳进湍急的河里,把县令推了上来。
后来,她体力不支,被裹进洪水里,结束了艰辛不易的一世。
那位县令的后来,苏百合上中学时,曾在市图书馆一本很老的书籍里看过:
刘叔轶,字清。元世大禹,居官清正,爱民如子,天下所知。后为国戚,本枝百世,终养天年。
短短二十几个字,概括他清风霁月、功若丘山的一生。
字清?余清?
苏百合当时也有疑惑,那两位,原本该有一些缘分的吧?
是亦因彼!
若这份缘分能绵延,那位心存仁善的县令,今世或可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
苏百合点进去那位一把手的朋友圈,三天可见,头像和背景都是风景,没有任何私人信息,只转发了一条会议纪要文章。
他的微信昵称竟然是原名,刘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