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念小学的某天，学校教务处下发了一张黑名单，上面印了约莫几个男孩子的照片，都好像是从一整张大照片里截图截出来的。老师告诉他们，最近学校抢劫猖獗，受害者往往是小学生，让她们看到这些人绕道走就行。为首两个男孩的照片被放大，她拿到单子第一眼就看到他们了，一张脸笑靥如花，一张脸冷着，都是侧脸，她推测整体应该是个打人的姿势，因为她看到被刻意黑色处理化了的血液在他们脸上，或多或少，是她表哥们。
莫名的，在一片议论声中，她沉默了。
她把那张薄薄的单子拿回去给她妈看，她妈皱着眉头看完，在最后用手指指着那两张男孩的证件照，看起来是刚入学时拍的，两个孩子稚嫩的面庞肉乎乎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你不许在外头说他俩是你哥，听见没？”
她乖乖地点头。
对于灰谷表哥的印象实在是剩的不多了，只知道大表哥比她大两岁，二表哥比她大一岁，在隔壁学校上学。曾经他们在大人口中都是一家人，他们有一个很温柔的妈妈，表哥们经常来她家吃饭，可惜他们的母亲因疾病走的早，她从那以后很少看到她们俩。
听大人们的描述，自从妈去世之后，他们的爹就管不了他们了。他们是六本木的少年恶霸，带着一波人收保护费，打架打的很猛。那时候日本很流行暴走族文化，她刻意打听过灰谷们的队伍，得到结论是没有。
灰谷，名声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没有队伍。他们是少年少女们的情感对象，或者憧憬、倾慕，或者害怕着、恐惧他们有一天找上自己。这一切情感当然与她无关，在男孩女孩们激烈地揣测灰谷时，她冠着一个和灰谷完全无关的姓氏，低着头读书。
四年级的时候，她真的碰上了他们。在河岸旁那条长满黄不拉几小草的小路上，有几个少年歪歪扭扭地倚在几辆二手的机车上抽烟，见到她来，于是嬉笑着踩灭了烟头，掏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匕首，径直问她要钱。她没敢吭声，低头掏钱包，听到后面有人喊了一声：“让她走。”
她抬头往少年们最后排看，看到两个挤在一起的身影，没骨头似的一个挨着一个。
是灰谷表哥。
灰谷龙胆推了推他的眼镜，言简意赅：“我妹。”
她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而灰谷兰正在玩自己的麻花辫，看起来对她兴致缺缺，却还是努力给了她一个笑脸。她回忆起来，自己以前经常缠着灰谷表哥玩，因为他们长得实在是太好看，她喜欢在他们脸上留下黏糊糊的口水印子。灰谷兰那时候也笑，不过笑得和现在显然是不一样了，他现在的表情冷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看着他俩，哑然片刻，对他们说：“今晚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灰谷龙胆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靠在灰谷兰身上，给了他一根。听到这句话，灰谷兰手里的烟掉在地上，然后突兀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声很尖锐的笑。
灰谷龙胆对她说话，摆摆手：“不了，你快走。”
印象中灰谷表哥总是那样。明明只比她大个一两岁，却一副大人做派――抽烟、拼酒、逃课、抢钱、染头，听说他们还和他们的爹对打，从小的时候就是，瘦削的身上都是伤痕，被他爸打的，也就是她的舅舅，是一个酒鬼，一辈子没做什么正事，成日在赌场和小酒馆里厮混，家中全靠做缝纫活的舅妈接点零碎活补贴家用。
没钱的时候，舅舅就找她妈借钱，带着两个男孩子，每次都是千八百，是那种没办法找出正当理由推辞的数额，他也向来不还钱。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她妈妈经常这么对她说。她的那两个表哥，经常一身伤地站在舅舅的背后，像两个来索命的鬼。
六年级时，她在大街上碰到灰谷表哥。男孩这个年纪已经高的很抽条，一如既往地瘦，结实，脸上有清晰可见的伤痕。灰谷兰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宽宽松松，耷拉在他揣着的兜那里，而灰谷龙胆穿着件黑卫衣。他们抬头挺胸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走，享受别人的目光，像耀武扬威的大公鸡，灰谷表哥们的头发都染成了黄色，十足的痞子模样。
和他们面对面碰到，她有些窘迫，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于是灰谷兰又笑了，推了一把灰谷龙胆，灰谷龙胆小大人模样，拍了拍她的脑袋，犹犹豫豫问她学习的事。
“挺好的。”
她下意识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有些扭捏地应付着。
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自那以后，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得到他们的消息。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灰谷兄弟，为了他们，她也去稍微了解了一下不良文化。听说六本木已经是他们灰谷的地盘，真正意义上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升上初中的同年，听到他俩的消息，据说是在废弃的工厂跟另外一波暴走族打架，打死了个人，进了少年院。这个消息还是她妈妈告诉她的，她的脸上还有一闪而过的疲惫。
“可怜啊。”她妈妈说。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