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不终朝,半日便歇。
夜色浓重,云雾缠缠绕绕,茧一般捆缚着残月,将末了的一丝微光也彻底掩住。
西郊乱葬岗覆着白雪,难得看着干净。腐臭味自雪层滑落处透上来,招得蝇虫嗡嗡乱飞。
一对华服男女偷溜了出来,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精致的鞋印。
紫衣女子怯怯地提着裙摆,正垂头眯着眼,挑着平整的地方下脚。如瀑的发丝下,后颈处的睡莲傀印若隐若现。
枯枝斜插在烂泥里,似炼狱里的白骨,伸手向空中求救。耳旁树叶婆娑似鬼哭,吓得她头皮突突直跳。鞋子踏在湿臭的泥上啪哒作响,一下,一下,回荡在耳畔格外清晰。
“咔嚓!”
身前传来一声巨响。是踩断树枝的动静。
“你轻点!”女子喝道,双手握拳焦躁地上下挥动。
“哈哈!这儿除了我们哪有别人。还怕把鬼吵醒了?”身前的男子满不在乎,朗声调侃道。
“你少吓人!”女子气急。
又一阵动静自头顶掠过,似有活物扯了扯她的发丝。女子四肢骤冷,心脏砰砰狂跳,不禁屏住了呼吸。
一根黑色羽毛从她眼前飘落。原来是乌鸦。
“嗖——”一只飞镖破空而来,钉上了她脚下的棺木。
女子凛然一震,哆嗦着偷瞄了一眼,见脚边似有绿光闪动,不知是萤虫还是鬼火。
“啊啊啊!这又是什么!我要离开!快放我离开!”女子胡乱地惊叫着。忽觉身上一松,一跺脚,掉头狂奔而去。
“哈,胆小鬼。看我对你多好,也不知道等等我!”男子心满意足地笑起来,随即快步跟上,尾行而去。
嘎吱,嘎吱……雪层之下,刚被两人踏过的棺椁松动了几分,突然,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里面坐起了一个少女,眼神懵懂,脸上血色正逐渐恢复,生机流转,由死灰变成了苍白。
鸢尾翻动双手,来回查看了一番,木木地思索着:不是被封灵了么?怎么又活了?竟能死而复生?
倏尔,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见没有腐坏,亦无甚虫蚀痕迹。想来,时间也才过去没多久。
鸢尾定了定神,扒着棺木的残骸爬了起来,四下张望后暗自庆幸:“幸好是乱葬岗。要是被埋得深,可就麻烦了……”
她的身子还有些僵硬,脚步磕磕绊绊地踩在雪层上,一股股刺鼻的恶臭接连漫了上来。
正要抬手掩鼻,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定睛一看,一把剑横在了面前。一玄衣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来人面容冷峻,无甚表情,周身散着寒意。
鸢尾目光一厉,脚步微顿,随即拔腿就跑。耳边狂风呼啸,模糊地听到那人说了一句:“没用的。”
果真,不知跑出多远,正当胸口生疼,喘息艰难之际,那人又轻轻落在了身侧,似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次,剑架上了鸢尾的脖子。
“你是谁?想干什么?”鸢尾满心疑窦,见此人身手矫健却未动手杀她,只得假意顺从,再伺机而动。
“受人之托,带你走。”沈屹初道。随即一把搂上了少女的腰,腾空,足尖轻点过枝桠。
腰间的手不轻不重,没有丝毫感情,甚至不像活人的手。衣物触感滑顺,泛着淡雅香气。有白檀,甘松,零陵香……
鸢尾眯眼,隔着昏沉的夜色,艰难描摹着着面前人的轮廓。视线晦暗不明,她不由地贴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扑洒在男子的颈侧。
眼前男子眸色幽深,侧颜似刀削般棱角分明,面上平静无波,分辨不清情绪。
一路隐蔽,鲜有人迹。很快,两人自后巷翻墙而入,进了一个院子。院中无人,门从里面落了锁。
沈屹初目光冷冷扫过四周,见并无异样,便拽着鸢尾进了卧房。
房门被踢开,鸢尾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着,脚步不受控,只得踉跄着跨过了门槛。跌跌撞撞间,冷不丁撞上了背后的桌子。她倒抽了一口气,疼得一下失了神志。
沈屹初微怔,似是惊讶。紧接着,掌心发力一敲,将桌子推到了一边。
鸢尾登时警铃大作,双手握拳,准备跟他鱼死网破。却见那人垂手立在原地,并没有动作,眉宇间竟浮起一丝犹豫。半晌,他薄唇阖张,幽幽道:“抱歉。”
“什么?!”鸢尾一怔,不禁蹙眉侧耳。
“抱歉,是我弄伤你了。受人之托,救你脱困。我无意害你。”沈屹初神色郑重,良久,又吐出两个字,“等着。”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鸢尾伤痛疲乏交加,眼皮似有千钧重。困倦袭来,双脚像灌了铅般动弹不得。她倚在门边堪堪站稳,咬唇勉力维持着清醒,默默打量起了这间房。
室内干净,物件摆放利落,装饰素雅大方。虽无字画器皿,一应桌椅帷幔用料却均数上乘,不似普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