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把拇指放在嘴唇上磨着,幽幽说道:“那是和地狱处在相反物质的地方,叫作人间。小时候,我家里穷,父亲以捡破烂维生,从我记事开始,就没有见过母亲,别人都说我母亲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同学们都嘲笑我、孤立我,说我是捡破烂的儿子,我爸是个大窝囊废,我是小窝囊废,我回家的时候,他们还用石头来砸我!我气不过,就打他们,可他们人多,我却只有一个人,孤立无援,我打不过他们,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我没有哭,我心中有一股气,这股不要命的气令他们害怕,我像一头狮子冲进狼群中,拼命的打,以致于打伤了一个同学的脸,他哭了,他的眼睛肿得像熊猫,后来他们在老师那里告状,而且众口一词,人证物证都有,老师自然相信他们的话,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罚我。直到升入大学,因为换了同学,没有人再知道我是捡破烂的儿子,我从此不敢再在同学面前认我的父亲,不能让我以前受的那些罪无休无止的折磨我,我不能总是生活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面,我也需要朋友。在那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里面,我只希望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能令我和父亲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王峰的声音在颤抖,嘴唇也在痉挛地抽动着,不由停了下来。小翠的脸上已然不见激动的痕迹,只有一种深沉的忧思和难以描摹的哀婉在她眉宇间隐约显现出来。
王峰的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上,像是要压制心跳似的,接着道:“直到后来,我父亲摔死在学校里面,学校领导根本不把清洁工、民工当人看,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只是一群低等生命,他们竟然妄想用八万元买我父亲一条性命!可笑的是,这正是法院的判决。”
小翠问道:“难道人间的法律不能替你做主?”王峰哼了一声,道:“什么是法律,就是富人们、掌权者欺凌老百姓的工具,法律对于富人们、当官的是无效的,当人间的法律无法替老百姓做主时,我只有选择犯罪的方式解决问题。”
小翠惊道:“犯罪的方式?”王峰的眼睛雪亮雪亮,道:“不错,我炸了教学楼,事后,我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事前太过于冲动,虽然当时的教学楼中已经下课,没有伤及无辜,但是楼毁之后,学校肯定会重建,这一笔钱也会羊毛出在羊身上,要学生们摊。自从我读书以来,各类费用便层出不穷,什么补习费、资料费,摆明了就是黑学生的钱。一本十块钱的书卖给学生就是十块钱,而那本书在书店里面却能打八折,中间两折多数落进了联系业务的教师的腰包。还有些不知名的资料,不过几十页复印纸,却要数十元,这些钱都是非交不可的,否则老师不准你进教室,同学们也会嘲笑你是穷光蛋。”
小翠悃然道:“看来人间还算是文明的社会,如在地狱里面,碰到财物,当官的可以下令明抢。”王峰惊道:“这么说来,地狱里面当官的岂不是强盗!”小翠道:“与其说是强盗,不如说是恶魔。”
王峰道:“人间的肮脏行为几乎在暗地里运行,还不敢太过于嚣张,当我进入地狱以来,才知道地狱比人间更惨,这里只能用‘暗无天日’四个字来形容。”
小翠问道:“在人间,如果你有困难,别人会帮助你吗?”
王峰冷笑道:“帮助?什么可怜的事,只要一上报、一上电视,马上就会有无数只‘温暖’的手伸过来,否则,屁也不会管你,管你是饿死还是穷死。‘温暖’你的人大部分是出于好心,可也有些人为了炫耀或一些单位为了提高知名度而不择手段,把帮助当成广告效应。同样的,一些丑恶的事情只有曝光后才会有人‘下来’调查情况。”
王峰叹了一声,道:“好在人间的天空是蓝色的,即使已被污染,至少看起来很美,令人存在希望。”
小翠道:“其实,地狱里面原本是有太阳、月亮、星辰的,只是自从几个月前虎王发动叛变,这块大红玻璃就突然罩在上空,遮住了日月星辰,红得像血,教人看了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峰道:“难道是苍天感慨苍生多危难,为之泣血?”长在他那瘦削而苍白脸上的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好像它的焦点没有落在眼前的人或物上,而是落在更远一点的什么地方,给人一种若有所思、梦幻般的感觉。
王峰倏然起身,道:“我要带你去见陈刚,我要他放了你!”小翠叫道:“你不能这么做,他会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反而会连累你。”
王峰紧紧的锁住她游移不定的目光,道:“葵向日,藿不向日!难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小翠听罢,亦不好再劝,看着王峰剑眉虎目,英气逼人,内心中最隐秘最纤细的地方发生了丝丝颤动,由轻变重,很快地扩散,直至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说不出是惊是忧还是喜?
两人依原路返回,王峰在前,小翠在后,王峰抚着沉重的头颅,小翠抚着发烫的面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缓缓地蠕动着,很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交叉。
这时已至傍晚,万籁息声宁静,群山飞鸟绝影,山中风紧。王峰解下外套,披在小翠身上,小翠的脸竟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