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第一个儿子,朕盼着你成材,有些时候难免严苛些,绝非对你无情。”
永璜微微睁眼,唇瓣翕动,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儿子,不敢不敬孝贤皇后,也没有害过九弟……”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意识也陷入混沌中,乾隆却因他这句话而失了神,怔怔地坐在床沿。
目睹了一切的紫薇心中酸涩,她抱住乾隆的胳膊,乖巧道:“皇阿玛,大哥累了,还是让他先养着罢,有什么话,咱们上外头说去。”
乾隆没有说话,决然起身朝外头走去,在那一瞬间,紫薇清晰得望见自他眼底滚落的泪珠,而在她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永玥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探病后不过两日,大阿哥就病危了,乾隆再次前往贝勒府邸探视永璜,当日就传回噩耗,大阿哥永璜久病不治,撒手人寰,享年二十有三,弥留之际尚且挂念皇父,亲眼看着爱重的长子死在自己面前,乾隆哀痛不已,回宫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养心殿的西暖阁里,连吴书来也不准近身侍奉。
吴书来心中不安,忙去永寿宫请了夏雨荷来。窗外天色已暗,暖金色的烛光探入幽闭的室内,夏雨荷掀开帘子,赫然望见乾隆颓废地坐在桌案前,他以手支额,眼中带泪,脸色苍白,一重凄然深锁眉间,露出帝王罕见的脆弱来。
桌案上摊开的宣纸上,题了一首诗,纸上字迹潦草顿挫,墨汁淋漓,却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只是这份真情夹杂了太多东西,就像是被重重琉璃折射的灯光,飘渺离散,不甚分明。
灵旐悠扬发引行,举輴人似太无情。
早知今日吾丧汝,严训何须望汝成。
三年未满失三男,况汝成丁书史耽。
见说在人犹致叹,无端丛已实何堪。
书斋近隔一溪横,长杳芸窗占毕声。
痛绝春风廞马去,真成今日送儿行。
乾隆见到她,也不觉得意外,招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沉入谷底的心获得一点弥足珍贵的安慰。
夏雨荷幽幽叹道:“如今没有旁人,皇上又何必再压抑自己呢?”
“旁人都只会叫朕节哀顺变,唯独你会叫朕顺从本心。可朕何止是伤心呢。”乾隆仰头闭目,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彼时的他沉溺于孝贤薨逝的悲痛中,几类疯狂,御下严苛,连儿女也未能幸免,见永璜身为长子却无哀戚之色,反而同朝臣亲密交谈,似有结党图谋,觊觎宝器之意,他便不分青红皂白对永璜大加呵斥责打不说,还下谕旨申斥他不忠不孝,不堪继承大统,让他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之后的几年对他也是不理不睬,在永玥坠马的事上再次冤了他,叫他有苦说不出,他们父子二人的隔阂就这样在君权的专擅之下,淤积在他的肺腑深处,最后夺走了永璜的性命。可曾经的他们是什么样的呢?无以复加的哀痛和悔恨如交缠着汹涌浪潮,冲开了记忆的闸门,无数锐利碎片崩落,再次扎痛了他的心,他的长子——曾经抱在怀里逗弄的娇软可爱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第一次学骑马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孩子,已经不在了;那个心里眼里都对他满怀濡慕之情的孩子,也已经不在了。
“都说朕是彻底厌了永璜,可朕还记得,二十多年前重华宫里,永璜诞生时的啼哭,朕初为人父,对他怎么看都不够……如今,反倒走在了我的前头,还有端慧太子、悼敏皇子、十阿哥、大公主、二公主。”乾隆的语气带着几分颓丧和悲凉。
“皇上,永璜是心病,煎熬了这些年,于他而言也实属不易了,如今尘缘已尽,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夏雨荷默默凝望着眼前的男人,她还有一句话是并未宣之于口的,父亲会真情实意得喜爱肖似自己的孩子,可君王却注定了会忌惮可能会和自己夺权,不听自己摆布的儿子。
“是啊,与其这么煎熬着过日子,倒不如走了一了百了,永璜,你不要怪阿玛,要怪就怪你生在帝王家吧。”乾隆的声音轻得宛如梦呓,可那份深重的凄恻之意,却早已渗入此间风物中。
翌日,乾隆颁布上谕:皇长子诞自青宫,齿序居长。年逾弱冠,诞育皇孙。今遘疾薨逝,朕心悲悼,宜备成人之礼,着追封定亲王,谥号安,令长子袭爵。
永璜的丧仪办的很是隆重,算是极尽哀荣了,可这份哀荣又到底是不是亡者所期盼的,就很耐人寻味的,至少容端就是这么认为的。
“生而少断、好和不争曰安,皇上给大阿哥的谥号还真是有意思。”容端望着遥远的水天之交,目光幽微,“要不,怎么说天家父子难做呢。”
“你看看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这样的话也敢说。要是叫皇阿玛听去了,少不得传个散差打你一顿。”紫薇瞪了他一眼,随后又伤感起来,“其实,你说的也没错。大哥他至死心结都未解开,这身后名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份不可言说的补偿。皇阿玛他,是不可能有错的。”
紫薇的话触动了容端心中最隐秘的痛处,他无奈苦笑:“不管掺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