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听了,有些青白的脸上现出隐隐怒意,话语也冷了:“依郭君之意,我这储君的来处是因公孙氏,是不是这储君之位将来如何……也全看公孙氏?”
郭朗知道不妙,慌忙叩首道:“臣岂敢有此意,殿下为嫡长,性仁孝,储君之位当之无愧。然此乃纷杂繁乱多事之秋,东宫若要稳固,尚赖肱骨良臣。”
太子瞧着俯伏在地的郭朗,冷冷一笑,话语却温和:“卿之忠诚、郭氏劳苦,吾念念在心,郭君何须如此。好好的下个棋,还弄成这样。”
说罢亲手去挽着郭朗的手臂,将他拉起。
郭朗再也不好进言劝说,唯有心猿意马地陪侍下棋。
二人正你来我往、黑白相迫间,有亲信内官传来宫中旨意,太后命宫中使者来探太子妃之疾。
太子听了,眉间眼角微动,便吩咐稍作准备,迎太后使者。
郭朗见状,便弃了棋局,告辞退去。
太子犹坐在案前盯着那残局一动不动,似乎神游他方,又似凝望风叶,直到那亲信内官向他禀报“太后使者将到”等语,他才猛然回神,抬身便走,忽又驻足问道:“可给太子妃服药了?”
那内官回道:“听说使者要来就已服药,殿下但请放心。”
太子点点头,这才大步向太子妃寝殿而去。
等他入了太子妃殿的时候,太子妃公孙太子妃神色尚清,见了他来,环望寝殿四方,见身边宫人一个也不相识,便凄然道:“我身边那些旧人呢?她们去了何处?”
太子挥退众人,一眼瞧见床前案上放了粥羹,便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笑道:“太子妃好几日不进饮食了吧,怎么不饿呢?”
公孙太子妃似乎是厌倦不愿,又似乎是无力回答般地将头转向别处,摇了摇头。
太子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何苦?”
公孙太子妃气息渐弱,吊着一口气又问:“我身边旧日侍奉的人呢?”
“既然是你身边的人,我怎么会不格外看重呢?你身边原有几个姿容品貌格外出众的人……”太子顿了一顿,语气更加徐缓温柔,宛似情深:“为了安慰你缠绵病榻,将你身边的人都升了东宫女官。”
“殿下这样做,就不怕我母家的人疑心吗?”
太子轻轻一笑:“怎么会?她们来了自然有你身边的贴身婢女接待。”
“她们怎么肯?”
太子上前抚摸着公孙太子妃的鬓发,笑道:“你病的这样厉害,就不要劳心这些小事了。”
公孙太子妃听了,情知形势已定,再也无可奈何。她心里一片凄凉,挣扎着要说话,喘了半日才有力气,话语哀恳:“妾如今病入膏肓,已是时日无多。恳请殿下念及结发之情,容妾见一见家人。妾定然嘱托祖父及父兄,竭忠尽智,侍奉殿下。”
太子原本还笑意融融,听了她这话,却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却又轻柔地唤着二人从前的昵称,道:“卿卿,若是从前,你说这样的话我还信,如今这样说,你自己信吗?”
公孙太子妃苦笑:“妾多年无所出,乃是命中如此,并无别的缘故。妾如今这样,若胡乱攀扯别的人,难道是要为公孙家惹祸上身吗?妾自知命不久长,愿殿下怜悯。”
太子凑近公孙太子妃的耳边,低声笑道:“太子妃,我不是怕你乱说话。你那些话……早没了证据。而你,病中疑忌、胡言乱语也是有的。我们如今这样该怪谁呢?我被禁足,地位岌岌可危时,你的祖父和父亲在哪里?”
公孙太子妃听他说出父祖的话来,顿时气怯,她心中既恨太子无情,可也怨祖父和父亲不顾她生死。这样想着,心里加倍的心酸起来,身上顿时没了力气,气息更加微弱。
她神色凄凉,拼劲最后的力气哀求道:“妾虽不才,也曾陪伴殿下多年。殿下不记得当初我来东宫,我们同吃同住,也曾许下誓言吗?”
太子听了她的话却仿佛无动于衷,说出的话却不厌其烦:“不是我不让你家人来,是她们来的时候你偏巧昏厥过去了,不知道罢了。”
温柔的话语配上僵硬的神情,令公孙太子妃心头惊惧。然而就在此时她神色已经有些散乱,便倒卧枕中,再也无力说话,唯有涕泪齐下,很快便没了动静,仿佛沉沉睡去,又仿佛了无生机。
“卿卿……”太子神色间带着些哀伤,哀伤中却又含着笑意,道:“你什么都好,只可惜是公孙家的人。”
太子依旧静静地坐在床边,呆呆瞧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影,想起太子妃初嫁东宫时,不过十三岁,娉娉袅袅,顾盼神飞,既有少女的勃勃生意,又有世家贵女的知书识礼、温柔体贴。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沉迷于药物,正是年少英姿,世人都传这是一对璧人。
即便他知道当初她的祖父曾经灭掉卫氏,即便明白他们之间是利益联姻,他还是难以讨厌这年少貌美的小女子。
她实在是令人很难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