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者小心翼翼地将天子头上用的银针拔掉,又用细绢一枚枚地擦拭干净放入针囊,最后捆扎好了搁入药箱中,起身向后退去的时候,天子只觉全身的血液犹如历经了一个严冬的冰河终于在春暖花开之际再次欢腾流畅起来。这欢腾的血液涌动入天灵,整个头颅一片清明,时常莫名模糊的双目精光乍现,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底无比清晰。就连时常麻痹了似的四肢也涌入一股热流,四肢百骸通透灵活。
他忍不住活动了活动手腕,果觉沉重的手臂矫健有力起来。
小黄门杜致一把挥开了笨手笨脚的小近侍,亲自上前扶起这九五之尊来。
天子坐在榻上,瞧着那医者,向韩懿笑道:“他们都说你颇识得几个贤能之人,朕如今可是信了。不过小小几枚银针,不足一个时辰,朕只觉自首至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泰。”
一旁同来会审的太医令并几名太医见天子这样说,也忙跟着附和,口称无能,又恭贺天子得此神医,此乃天下之幸等语。
韩懿忙笑着回道:“陛下天命所归,富有春秋。不过偶有纤芥微恙,自有神明护佑,不过借臣之门客之手罢了。此医者虽略有些微末之术,不敢比太医署之医官。如今侥幸得手,不敢称能。”
天子身子舒泰,心中欢喜,又赞医者医术高明,又是多所赏赐财帛,并命太医令将此人委以职务,善加任用。那医者谢恩,太医令领众人称诺而退。
韩懿也欲退去,天子唤着他的乳名道:“阿石久不往我面前承欢,今日既来,正该陪我一日再去。如今匆匆欲去,难道是弃嫌我老而无趣?”
韩懿是天子身边教养大的,一向恩宠无边,比儿子也不差什么。近侍们个个都明白如今能令天子享这儿女之乐的人也没几个了,于是也跟着凑趣起来。
不等韩懿说话,小黄门杜致便抢先笑道:“恕臣多嘴,臣是个卑微之人,原不该在陛下面前多嘴,却也斗胆替韩侯叫一声冤屈。这韩小侯日常见了臣等,都恭恭敬敬地谨问陛下之安,只是见陛下近来多事,怕扰了陛下罢了。”
别的侍臣见了,也忙跟着附和。这个说“前日韩侯还特意来问陛下安,听说陛下召见大臣便没进来”,那个说“陛下春秋鼎盛,如日月临照,谁人不愿沐浴辉光。只是韩小侯知进退,不主动邀宠罢了”,又有人说“陛下难道忘了,韩侯上月猎获了一直麋鹿,自己不敢动,一早巴巴地送了来”……
天子听了,心情舒畅,笑着叹道:“阿石自然是好的,什么都想着朕,心里有朕,比邵璟他们几个强远了。”
韩懿察微知著,见天子脸上虽笑,话语却有些凄凉,便猜着此前有关邵璟触怒天子的事属实。他也不戳破,忙道:“臣无功无禄却受陛下大恩,得享富贵清闲,职务清闲,故时刻思想陛下。邵中郎将受命于陛下,担当重任,便思之念之也无暇承欢,唯陛下察之。”
天子听了十分欣慰,又念起韩懿乃是自己母族之后,如今却是一根独苗,又转而伤感,道:“当日汝家因朕而衰,汝父因朕而亡。朕知你德才兼备,如今这样,算是委屈你了。然你韩氏只余你一人,又是朕亲自养大,又岂舍得你受为官劳碌之苦。你如今这样得个闲职,还能常常入宫,以慰朕心。”
韩懿心知天子对未能使他入朝纵展才能颇为内疚,也知原因并不在“不舍”,然他仍笑得一脸欢畅,回道:“臣无德无能,得以常侍奉陛下之侧,已是赖天子之恩宠、祖上之余荫。臣不才,享此富贵已内心不安,何敢妄图其他。”
天子听了竟默然无语,杜致见冷了场,便忙命近侍去拿梳栉簪巾等物,并自为天子束发。
天子一面闭眼享受杜致娴熟而轻柔的手法,一面道:“还是你的手法好啊,只是你如今也有俸秩了,该调教些后生小子来侍奉这些杂事,何必劳累自己呢?”
杜致听了满怀感激,道:“臣侍奉陛下多年,已是熟惯了,一日不侍奉陛下之侧,就觉这一日没过似的,浑身不舒坦。再说他们几个毛手毛脚的,臣放心不下。陛下若不是弃嫌了臣,就让臣近身侍奉,就当疼惜臣了。”
天子笑着摇摇头:“若论话语甘美,谁都比不上小杜。你既如此巧言,不如替阿石说说媒吧,也令他早日成家立室。”
韩懿一听这话,不知该如何答言,不觉看向杜致。
杜致却不抬头,只做没看见,犹自注目于天子的已半梳的发髻上,口中却含笑道:“陛下有命,便赴汤蹈火,臣亦不该推辞。但今日之命,却令臣犯了难。”
天子道:“朕将这成人之美的巧事交给你,你不说朕送你个美差,竟要推辞。犯难?如何犯难?满朝公卿,难道谁家就没有适龄之女吗?朕看是你不愿用心罢了。这有何难,只管拣容貌性情才德最上乘的来,若她父母不肯,朕亲自去说。”
显然天子对于韩懿的处境并非不知情。韩懿虽因容貌身份过人,乃是雍都女子人人倾心的俊赏公子。可无论他如何形貌昳丽、恍若神人,袭封县侯、身份高贵,又骑射娴熟、文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