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漫不经心,
“跑?怎么跑?”
“我不抓你!我放你走!”
知县以为谢惟清在试探自己,没工夫周旋,直言道,
\"下禾郡能有今天,你起码贡献了一半税赋。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下禾郡。没有你当初的信任、指点,就没有今天的我。\"
知县牙关紧咬,已有泪意,
\"你快走!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今天从没见过你。\"
私仿囚犯,削官刺死。
但即便如此,知县还是毫不犹豫要放他走,仅仅是因为谢惟清平素里一些微不足道的善言善举。
谢惟清不禁严肃了神情,
\"我不能走。即便先生放我一马,出了下禾郡,临安呢?杭州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谕一出,无处遁形。
我既无罪,便无惧。天理昭彰,自有分明。若此时落跑,累众人涉险境,弃名声于不顾,那才真是重了贼子妖道,与囚犯无异。\"
他说这话时,微微扬着头,目光沉重。平稳声音自他胸腔传出,就好像大丈夫立于苍茫群山间,心胸开阔无匹。
知县嘴唇微张,震撼无言。
“行了,”
谢惟清起身拍拍他,
“我不仅不走,还有要事要做。”
他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从几案上拿起笔墨,一边写一边嘱咐,
“其一,我无父无母无亲族,白夫人早出五服,我们谢家就我一人。”
“其二,我诱骗举人林玉璟罢官经商,颠倒是非;我苛待白夫人,苛待钱朗,使其风餐露宿,整日劳作不得安歇。我谢惟清,无人喜欢,无人亲近,伶仃一人而已。”
“其三,我和楚意没有缔结婚书,算不得成亲。既无妻室,也无儿女,孤寡一人而已。”
大难将至,谢惟清内心意外平静,头脑甚至比寻常还要清醒。
随着他淡然尾音落尽,一张龙飞凤舞的\"认罪书\"也写好。
知县颤抖双手,不接那纸笺。
他这是要把所有人推开,不叫身边人受一丝牵连啊!如何使得!
谢惟清不急,端正将纸笺放在一边,提笔又写起另一封书信,
“实不相瞒,昨天我还恼先生离乡复命坏我好事,如今一看,实乃万幸。”
戕害后妃,当诛九族。幸好他晚了一步,幸好楚意不是他的妻。
“我晓得先生还想劝我。于先生而言,活下去或许是最重要的。可于我而言,今日我落跑,再难见楚意;今日我受刑,也难见楚意。见不到楚意,就没有分别。”
还不如远赴京中,叫她安心去杭州。
预言真是一点都没错,她和他注定是悲剧,她本该去杭州。
思及此,谢惟清甚至心觉满意,勾起了嘴角。
然而,他垂眸一看,却见手下通篇“亲亲吾妻”的字迹。
似有骏马疾蹄踏近,隐隐有颤动从地面传来。他手腕一抖,大团浓墨滴下,氤氲整张纸面。
“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轻蹙眉头,
“就拜托先生代我祝她,新春快乐,岁岁平安吧。”
寥寥几语,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方才提及死生都波澜不惊的郎君,终于在此刻流露出了焦急,
“切记,若有旁人问起,她不是我的娘子,从来都只有我贪念她而已。”
谢惟清攀着知县的肩膀,知县已经红了眼眶。
谢公子本来有时间逃命的!他应该和爱妻亲朋相守一生!
知县搓搓眼睛,应下谢惟清的请求,转头却找了脚程最快的小厮去田庄寻谢夫人。
这是他能为谢惟清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实在不忍见到品性高洁的君子,自毁名誉,孤身赴难,悄无声息的结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