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尘寺已有数百年历史,算是他们青州最大的一家寺庙,因此香火很是鼎盛。
姜蓉进来时,香炉里密密麻麻全是燃尽的香灰。
她也取了三根香,在蜡烛上借火,点燃,看着香雾向上丝丝飘散出来,这才揖手合十将香恭敬插进香炉。
跪在蒲团上时,姜蓉就在想,小时候,她娘亲在拜佛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姜蓉的娘亲信佛,在姜蓉幼时,经常随着娘亲来这普尘寺。小时候的姜蓉,都是在娘亲的指导下,在佛前叩拜一番,便溜出去玩了。
有时候她转了一圈回来,看到娘亲还跪在那里,她趴着门边,好奇地往里面看,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吸引着她娘如此坚持。
随着她慢慢长大,她才发现母亲的不易,远嫁,无子,这些都是压在她身上的座座大山。
或许是母亲的愁肠无处可解,这才寄托在这神佛之事上?亦或者,她确有佛根,单纯喜好佛法而已。
事实的真相如何,姜蓉已经无人可核实。那背后的秘密,已经随着她娘亲的逝去,一起掩埋进不眠山的坟墓里。
以前是娘带着她跪在这里叩拜,现在只剩她一人。
年年、月月、日日,前来寺庙叩拜的人都不一样。而任凭世间沧桑变幻,神像也安坐于此,巍然不动。数百年的时光,寺庙还是那个寺庙,人却早已不知换了多少代了。
姜蓉一时间心中百感交愁,思及父母,总让她不禁想起她幼时父母健在,承欢膝下的快乐时光。
记忆中,和煦的阳光洒在娘亲身上,她弯腰俯首挨着幼小的姜蓉,温柔耐心的教她描样、劈线、晕色......
看着姜蓉进步神速,娘亲那时非常高兴,连连夸赞她在刺绣上的天赋。便是她只取得一点小小的进步,她娘也会很开心地赞美她。
那时候她只知道娘亲很温柔,却不知道她的日子其实过得也不顺心。现在她才明白,她的娘亲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始终对自己保持耐心和夸奖,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那日的阳光很明媚,娘亲的怀抱也很温暖,姜蓉现在甚至还能记得她身上传来的幽幽檀香。
她将小姜蓉揽在怀中亲昵一会后,笑道:“我的小阿蓉,以后这手艺很快就能超过我了,到时候阿娘年老昏花,你得帮阿娘绣副好的观音像。”那时她欢快的咯咯笑,只答道:“娘亲才不会老眼昏花,我要娘亲一直这样。”
母亲温柔摸了摸她的头:“阿蓉长大了,母亲自然就变老了。”
“那阿蓉不要长大,我要一直这么陪着娘亲。”童言稚语犹在耳畔,至亲之人却早已天人两隔。
母亲信奉佛家,逢庙必拜,以前一家人逛集市,路过普尘寺,她和父亲俯首扣拜以后,便在门外默默等待母亲。却也没想到会一朝巨变,母亲信仰的神佛,也没能施舍下一丝怜悯,庇佑这虔诚的信徒。
她的脑中飞快的闪过过去的一幕幕场景,想到她埋首刺绣的日日夜夜,为了赶工多赚点钱灯下熬坏了眼睛,还落下个头痛肩膀痛的病根,最终却也没有得贺家几句好。
有她将春月图送给贺任的期待,有她被冤枉后名声尽毁的痛苦,还有她听闻贺家一步升天,改头换面的了然与不甘。亦有她那一眼望不尽头,如同浸在黄连水中漂泊孤苦的后半生...
她勤勤恳恳的帮助贺任、孝顺长辈、友善邻里,可这些人最终都变成了刺向她的一把又一把尖刀,她的善良与无助也变成了他们攻讦她的勇气。让她步步沦陷,跌落谷底,变成任人碾压的淤泥。
姜蓉情难自控地留下了眼泪,在父母去世后,她曾经多希望有个温暖的家,所以她才对贺家那么掏心掏肺。没成想到最后,落得个声名狼藉,人财两空的下场。
还好,苍天有眼,给了她一次机会,爹爹、娘亲,你们在那边过的好吗?我会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的......
崔氏正准备进殿内上香,没成想却看见一妙龄娘子久跪佛前。
今儿是她女儿的生辰,也是她走丢的日子。如果她的筠儿还在,现在估计跟这个小娘子差不多大罢。
她叹了口气,示意左右随从噤声。随后莲步轻移,提起裙摆,准备跪向蒲团。
随即,她的视线被姜蓉供奉在佛前的观音像吸引,这画像里的观音身着白衣,宝相庄严,神光内敛,自有一股普度众生的慈悲之像,让人见之心生向往。
她常年礼佛,却也难见到如此精品。忍不住上前凑近观看,这才发现这竟是一幅绣作。
姜蓉睁眼,早在有人进来时她便有所察觉。见那衣着华美的贵妇人情不自禁的靠近绣作,她只好起身,整理了下袖口和裙身。
“这副白衣观音像可是你的?”那位夫人喃喃问道。
“是我所作,家慈生前敬奉观音,曾言要我学成之后替她作出一幅观音像。可惜......”姜蓉止声,眼眶通红,双手从供桌上捧起观音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