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二十六年隆冬
北地,邑口郡,昌威城
清晨,北风呼叫,碎雪纷飞,白雪压着屋檐簌簌而下。
天还未亮时,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
长街两旁,站满了身穿素衣的百姓,也有女子头戴服孝用的白花眼中含泪。
昌威城门此时初开,一名将军身着铠甲外罩麻衣,头带白布自城门而入。
他看上去面容消瘦,面色苍白,眼下发青,神情凝重,周身围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郁气。仿若一潭幽澪,散着黑气,抑郁冷然。
他扶着一具棺木,走在最前,一步一步,紧绷而沉重。他身后跟着多名同样身穿麻衣的将士,抬着十数具棺木,一行两具,排了长长一列。
纸钱漫天纷扬,街上竦肃静寂,萧瑟而悲伤。
此时有人突然跪下发出嚎嚎啼泣之声。
霎那间,哭声打破了静谧,一声接着一声。
街上的百姓潮涌般俯身跪下,啼哭声声悲切,响彻全城。
***
晏平二十七年春
邑口郡,昌威城西处,雾敖山
苏沫再次张开眼时,看到的就是露着木骨的斑驳墙壁,似随时散落的茅草屋顶。她用了三日时间,确定了自己的灵识还在这个大梁晏平年间。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五年前穿越到右丞相苏弼庆嫡女苏沫身上,经历了高门后宅的明捧暗踩,后又嫁入镇国公府做未来大陇武帝李晟烨的早死原配,以为自己死了不是回到现代就是烟消云散。怎料她的灵识会在这具身体上醒来。
苏沫无意篡改历史,也怕蝴蝶效应下,出现变数。故而作为那个苏沫时,她基本不努力不争斗,只做探究者而非作者。
她见识过上京的繁华盛世,笙歌燕舞,才子佳人风月无边,也试过各式珍嗖百味,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与李晟烨也算志趣相投,琴瑟和谐。虽他婚后不久便到北地征战,但通过书信往来,也让她多少知晓这位未来的明君在年少时已有出众的谋略与抱负。
那时的李晟烨是镇国公府二公子,北地的一员猛将,常年驻守边关。
康文帝派皇太子陈爵宇领三万精兵收复北地三城,一展国威。北地的银城、西襄、潍掖城已经被突危皇朝占领了近百年,收复三地一直是康文帝心之所愿。
那时上京的百姓一片喜气洋洋,雄心壮志。皆认为皇太子骁勇善战,是应龙转世。镇国公李渤和世子李晟焀被封征北大元帅和元帅府司马,是皇上的天兵神将,下凡辅佐明君,以助梁朝长盛不衰,万马归堂。他们誓要把突危人打得哭爹骂娘,让突危割城赔地,俯首称臣。
奈何苦战三年,不仅没收复那三地,更被突危借机反攻上虞关占了怀峘城。
史料中的梁康文帝,是个能力撑不起野心的人。梁朝北有突危威胁,西有逻西族骚扰,晏平年间看似国力强盛、繁华似锦,实则战乱不断,千苍百孔,杂税繁苛,恶政不断,百姓孤苦飘伶,苦不堪言。
对此,作为此时这个苏沫,哦,不,苏大丫,就深有体会了。
她所在的苏家村,在雾敖山山脚,山顶是镇魂寺,供奉北地英烈,后山是深山,常有猛兽出没。
她爹苏定虎是在她九岁时就被征走的。当时她弟才刚满四岁。她爹被征走后,不久就传来战死的消息,她的娘就抛弃了她俩姐弟嫁入城里一个老秀才家做了填房。
这几年,她姐弟在这茅屋中靠着那一亩三分田及相亲们的接济,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
这北地征战连连,去年村子里十岁以上的男丁都被征走了。今年她弟将满九岁,但如果今年又征兵,只怕她弟也要被征上战场。
现在天刚破晓,浓雾尚未散去,空气中还带着寒冷湿润。
这苏家村的村民们似乎还未起床,苏大丫就穿上满是补丁的棉衣爬起来了。
看着自己十四岁瘦弱的小身板,她想,如果她再死一次,估计还是会留在这晏平年间。到时候也不知会是个什么身份,看来还是先这样活下来吧。既然不像上一次在史书上有既定命运,也许这一次她能靠自己苟一苟。
她看着睡在炕上的苏小弟,她想她也没法子撇下他呀,她活着至少这九岁的小弟还能受少些苦。她给他压了压被角,就出了屋子。
她察觉她灵识在这里,她拥有过去在现代生活的印象,也拥有这时代苏沫和苏大丫的记忆。
来到屋门口旁用砖砌出来的灶头前,她往灶里塞了把干草木柴,锅上加了水,把昨夜放好的蘑菇和糙米弄干净用土碗装着。等水开了,把蘑菇和糙米放进了锅里,盖上盖,蹲下身体看着火。
这时,听到隔壁屋苏定福家的院子门吱呀一声。苏定虎在村子里排第四,苏定福是苏定虎的三堂兄,早些年也被征去当了兵,后来断了一只手,如今在银虎营里当火头。一年能回一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