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沓来,又很快地模糊,往后掠去。
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林府大门口,有个人站在石阶之上,身姿挺拔如小松,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两人年华尚浅,根本不懂得遮掩情意。视线乍一对上,照面皆莞然。
那时她可真是自由自在,日日都开心得很,她不知自己所见的是人是鬼,也不知将来会死于何时何处。她只知道自己有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他们相伴长大,两情相悦,日后也要百年偕老。
那人拾阶而下,她也抱着小雀纸鸢跳下马车,不顾一切地跑向他,裙裾飞扬,灿若春华。
“哥哥——”
云晟在风雪呼啸中霍然睁眼,目光移到半敞的木窗上,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睡过去了。他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态。
这一阵心悸让他隐隐不安,于是叫来侍从问道:“公主那边如何了?”
侍从答道:“公主好着呢。已经按照殿下所说,送出宫去了。”
云晟松了口气,朝他摆摆手。宫里如今不安定,归玉一直待在青玄宫他也不放心。
皇帝缠绵病榻已久,然而在半夜时分,这个病得神志不清的老人却忽然睁眼,记起了当年司天监的谶言。他想到了自己死得蹊跷的儿子,这些日里动荡不安的局势,认为这是被公主的命格牵扯,当即下令要处死公主。
事发突然,他只能让人把归玉秘密送出宫。
云晟这些天也没忘记搜罗些稀罕玩物,归玉上次生他的气,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哄她。
几日不见便开始想念,下次再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他盖上装载奇珍异宝的木箱,沉沉地叹息。
转念一想,等他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归玉便是临越最尊贵的女人,再没人敢给她脸色看。思及此处,他的神色在灯下渐渐柔和。
侍从安静退下,临走前再瞧一眼他瘦削孤独的背影,心中不免叹息。
三殿下如此珍爱他的胞妹,却不知她却在逃亡途中猝然死去,死得那样凄惨,尸身都不知所踪。
人总以为算无遗策,殊不知造化弄人,天道之下,芸芸众生却是无计可施啊。
“相传在三百年前啊,幽都以南,黑水以东,与青孤峰相对处,有小国名临越,临越有公主云渺。公主出世那日,天欃夕出西南,人人都说这是国破乱君之象。公主十六岁时,皇上为了天下安宁,下令要处死公主。”
“后来呢?公主死了吗?”小孩趴在老妪膝上,抬头好奇地问道。
老妪已经很老了,牙齿稀疏,头发花白,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她思绪迟缓地回忆着,犹豫着说:“死了……兴许是死了,只是找不到尸身,有人又说是跑了……
“甭管是死了还是跑了,后面的事怪得很,三个月不到,入夏时忽然下起了雪,黑水河被冰冻住,外头那些蛮族就在夜里踏过河面打进来,国亡喽。”
这些故事流传太久,真假难辨,老妪只拿来哄不愿睡觉的孩子。
公主的生平不知真假,将军的故事却是有迹可循。老妪儿时也曾听曾祖母提起过,如今慢慢地往记忆深处挖,也能记起一些渺远的东西。
将军便是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临越的三皇子,他十四岁时随着老将军驻守边境。老将军让他观战百场,阅兵书千卷,言传身教几年,把他教得很好。
相传他将自己的妹妹视若珍宝,却因手下人欺瞒,过了整整一个月才知晓公主的死讯,在她夜里逃走的路上徘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自顾自地在角落搜寻两日,捡回几片不起眼的碎玉。
蛮族进犯临越时,皇帝猝然薨逝,朝堂上为了哪位皇子继位吵得鸡犬不宁,局势很是紧张。三皇子却从这场争夺中抽身,跟随几位将军离城前往要害之地御敌。
他守的便是青孤峰下的一座城池,短短一月,在那个天象异变,大雪纷飞的夜里,蛮族的铁骑大肆踏过结冰的黑水河面,冰冷的白刃纷纷指向紧闭的城门,兵戈声随风吹远。
将军死时,左臂被砍去,右手仍牢牢握着被鲜血浇透的长剑,半边身体淌着血,亮银软甲被染得暗红。
他单膝跪在朱红城门前,俨然不动,身上落了薄薄一层寒雪。
蛮族以为有诈,握紧兵器小心翼翼地向他逼近,数道兵刃一齐刺入,尸体翻倒在地,众人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蛮族的首领握刀上前察看,见他满身的刀伤血洞,右腿骨折断,腹中脏器破碎淌血。视线往上,发现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庞,他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敬佩。
首领攻占城池后并没有按原定计划屠杀百姓,百姓感激三皇子,又担心蛮族损伤他的遗体,便用悬棺将他葬在青孤峰上。
棺材里放置的东西不多,一把佩剑,一个荷包。
荷包是在死去的将军身上找到的,里头只有几块染血的碎玉,百姓不知此物来历,也一并放入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