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宝十二年,八月秋深。
红日厌厌地傍在城墙头,映得汴京一片火红,斜影熙攘,深深浅浅。
东华大街,红鬃宝马拉着雕车招摇过市,伴着一串惹耳的风铃声,叮叮铃铃,没在仆从恃鞭赶人的喧嚣里。
马肥车高,婢香仆众,纵然吃了鞭子,也无人敢问权贵。
不过红着眼看宝马雕车远去罢了。
马车戛然停在了一张题为“来四方”的鎏金门匾下,那是一间二层茶馆,因着一张金字招牌——说书人“韩三寸”,在鱼龙混杂的汴京城也有了一席之地,每日客似云来,歇腿的听书的、贫的富的都有。
那些个富贵公子哥,腻了规规矩矩的日子,也爱躲进市井听个乐子。
当然,公子哥自是和那些粗衣短衫的不同,只见红鬃宝马尚未停蹄,挤在茶馆门口的一众小厮早就凑了上去,哈巴个脸,摇尾乞怜。
“是城南的关小少爷!!”
“哈!”得了信,后面的人挤得更是卖力。“关小爷!关大爷!!”
“我说今儿的风怎这般劲儿!原来是您大驾要来!”
“快往里去!特地给贵人留了好座!二楼正位!东家包间嘿嘿嘿!”
一片恭维声里,马车内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一截纤细的皓腕露了出来,不急不慢地卷起竹帘,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看得人心头一紧。
竹帘后又是一排珠帘,倒不严实,依稀可见绿肥红瘦。
红袖拨开珠帘,头戴嵌宝紫金冠、着一袭翡翠色织金竹叶纹样箭袖的男人这才起身走了出来。
关小少爷摇着花鸟图叠扇,戏谑地扫过车轱辘下的一众小厮,随手便指了一张哈巴脸。
“就你了!”
被点了名的小厮一脸的受宠若惊,“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生怕慢了半分!
“谢关小少爷!大恩大德!!”
一派憨相,逗得关小少爷直乐,众人也哈哈大笑!
跟着公子哥的红衣侍女倒见怪不怪了,解下钱袋子扔给了那小厮,才扶着自家主子,踩着那小厮的背,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早备了今年最好的玉叶长春!贵人快二楼请!韩三寸正讲着这几日的‘地藏’大案哩……”
小厮们簇拥着关小少爷进了茶馆,一窝蜂来,又一窝蜂去,很快就只剩下了点碎银子的小厮一人,他痴笑着,坐在人来人往的路边。
茶馆的二楼开了长窗,半条东华街都一览无余,自然也目睹了楼下的一幕,人们揶揄着,平添一份笑料。
楼下世俗,楼上戏客,不过市井平常,算不得稀罕事,倒是那临窗有一抹素淡,格格不入,是恰好一枝独秀。
臻首娥眉,桃眼剪水,是一身素罗衣,也掩不住的风华。
市井喧嚣里,女子落下最后的针脚,引线绕结,利索地剪了线头,月白色毛呢袄上,只见一只歪七扭八的“虎头”,好不蹩脚。
阿葭收了针线盒,揉着眼角往窗外看去,南北纵贯的东华街头,繁华依旧,各色的人,各色的事。
她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兴味索然。
那并不是她要的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