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雨(1 / 3)

武安七年,密都早春,子夜。

二更天的梆子响过,西市斜街上人声渐歇了。皇城如一只假寐的巨兽,躲在遮天盖地的雨幕后,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冷雨混着雪沫子冻成碎冰碴,砸在暗夜里化成脏污的泥水,刮得人脸生疼。

一个上了年纪的差役揣手缩头顶着雨小跑,身后跟着个扮相精致的少妇,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长街上前后走着。

老差役背脊佝偻,浑身早已湿透,裹个破夹袄冻得嘶斯哈哈,时不时回头催促。少妇穿一双苏绣的高脚雨鞋,举一柄樱桃色桐油纸伞,伞柄上栓了个极小却极明亮的八角风灯,不紧不慢走着。

少妇姿态婀娜左顾右盼,仿佛白日里逛街一般,虽然头上遮一顶巨大的幂篱,不难看出纱幕之下是个仪态万方的美人儿。

这个时辰,街上除了巡更的就只剩下卖苦力讨生活的贩夫走卒。一老一少大张旗鼓在街上游逛,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浮想联翩。

“三醒,小姜姜,祖宗!求您行行好吧!”老差役在巷子口站定,再不肯挪脚。

“我老狗这把臭骨头下个月就荣退了,走个过场的事儿,你搞这么认真干嘛呢?再说了,要真碰上凶手,把小命搭进去,咱们醒魂司怎么跟你死去的外公交代?”他碎碎念着,眼神不时飘向身后。

姜三醒望向他身后,巷子尽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有夜宵的香气顺着幽黑的甬道爬过来。

“行吧,就这。”姜三醒灭了风灯,抬脚旋身进了巷子里。

老差役本来还以为有得磋磨,万万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忙了跟上去。

那香气和灯火属于一个简陋的面档摊子。三张小桌,四根竹竿,一盏油灯,颤颤巍巍撑起个油毡布棚子,在冰雨里飘摇。

两个穿着京兆府衙役服饰的官差,并几个外地进城的赶路人挤在背风地儿坐着,吃得狼吞虎咽热气腾腾。

“哟,狗爷!锦衣卫这么晚还办差。”两个官差相互使了个眼色,朝老差役欠身打了招呼。

俩官差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犯嘀咕:他们京兆府和锦衣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东西两市是京兆府的地界。他钱老狗一个快退休的锦衣卫百户,大半夜带个小娘子跑京兆府后门吃面算怎么回事?

狗爷拱了拱手算是回礼,挑了旁边桌子坐下,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们贺府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三马车残肢尸块,三天前连夜堆在咱们醒魂司后院就跑了。天气好还成,晚上那玩意儿被雨水泡过,味儿可忒大了,呆不住。”

这话说得两人面上讪讪的,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摆摆手赔笑继续吃面。

摊主是个会看眼色的,挑这当口赶忙猫着腰迎上来笑问:“官爷,娘子,吃面还是云吞?”

说完,他瞄了眼姜三醒伞柄上的风灯,脸上笑容一僵。

那风灯是姜三醒的夫君凤小将军送她的上元节礼物,有一个他亲笔题写的“凤”字,灯纸上画的是她养了七年的狸花猫。

“您是宁城人?”姜三醒一听摊主的口音,心里乐了。

姜三醒从小在北境云城长大,宁城就在云城旁边。宁城的云吞十分别致,一个海碗最多装下四只,一只云吞赛一个肉包子大。

两个京兆府的衙役吃的正是正宗宁城海碗云吞。

狗爷馋得直流口水,也要点两碗云吞暖暖身子,却被三醒拦下,要了两碗素面。

“三醒,你平日不是最爱吃肉。今儿轮到你请客就改吃素面了?”狗爷侃道。

三醒摘下幂篱,朝狗爷微不可见的摇了摇食指。

狗爷年轻时候是有些暴脾气的,在整个密都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狠角儿,从没把谁放进眼里去过,连指挥使都得让他三分。今天晚上走了这么多路,灌了一肚子冷风,他是有点气闷的,可姜三醒什么本事他太清楚了。

这女娃娃若不是父母双亡早早嫁了人,以她的灵气和她外祖的声望,今日的锦衣卫必有她一席之地。他十分笃定,若是有一件事能让姜三醒摇头,那肯定是有问题。

因此狗爷虽不知她用意何在,只朝摊主没脾气的摆摆手道:“素面就素面,老板,我那碗多放一份面。”

打从姜三醒摘了幂篱,旁边两桌食客的目光便都黏在她身上。大宪民风开化,女子可做官当兵,但仍是极少数。一个良家女子深更半夜和外男吃路边摊,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只见那女子挽着个已婚妇人的发髻,通身没戴金银首饰,柔和的鹅蛋脸被昏黄的灯光映衬得珠光宝气,在冷寂的寒夜里愈发美得不可方物,让人移不开眼。

三醒在边城军队里长大,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来自男人的注视。她笑了笑,把那盏带“凤”字的风灯拍在桌子正中央,周围几个人立刻移开眼,不敢再看。

大宪只有一个“凤”家,正是凤贵妃的娘家。

七年前,凤家在藩王之乱中进京勤王救驾有功,天下兵马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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