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东几近崩溃的供述中,方清月总算捋清了整桩案件的前因后果。
——
王明希和许东是高中同学,两人年少相恋,一度如胶似漆。
许东高中时成绩一度拔尖,可高考却意外失利,连普通本科学校都没考上。尽管在那之后两个人依然在一起,可美好的爱情终究没抵过时光蹉跎、柴米油盐。
数年之后,眼高手低的许东始终无法找到一个稳定又高薪、能够满足他所谓“尊严”的工作,连基本的生活开支天平都已然倾斜,这个昔日欢声笑语的家里,最终就只剩下了一个整日宅家的无能男人,和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年轻女人。
一次很偶然的午后,宅家半月的许东久违地出门修电脑,却在自家小区门口,见到王明希穿着一条温柔的裙子,正从一辆小轿车副驾驶上准备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从后面拉住她,像老夫老妻一样,自然又甜蜜地,亲了一下她的脸。
他看到她笑了。
那笑容,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却又很多很多年都没有看见过的。
他下意识躲了起来,慌张得仿佛给人戴绿帽子的是他自己。
……
那个男人他认识,几个月前,王明希曾托亲戚关系给他介绍过一份工作,那个男人就是给一众廉价劳动力面试的、狐假虎威的领导之一。
那天面试回家,他冲王明希发了一大通脾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介绍一份纯粹的苦力活给他做,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可面对他的暴怒,王明希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露出丝毫难过的神情,她只是淡淡望向窗外,一声不响,仿佛窗外那方天空才是她爱了很多很多年的初恋爱人。
直到后来,看到那一幕,许东才明白了。
……
很快,比想象中更快,她连问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直接提了离婚诉讼。
起初,他慌张得肠胃翻腾,生理性呕吐,用仅剩的存款酗酒,直到渐渐逼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想明白——他需要时间。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还能争取的,就只有时间。
他熬了无数通宵,疯了一样的看书、看案例,将下下策视为珍宝一样拼命研究琢磨。
拖到五月份,他进了那个男人所在的公司,进了他的工作组,戴上安全帽,换上肮脏的工作服,跪在地上,做一户又一户的苦力工作,潜心等待机会。
二审裁定下来之后,法院竟然很快就安排了开庭,他知道他自己还能再拖下去,只要他坚持说自己不同意离婚,他就还有时间挽回。可他实在太害怕出庭,太害怕再见到王明希那双过分淡定、毫无情意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那情意是什么时候彻底消失的。
只有他是坏人。
只有他是个多余的坏人。
……
那竟然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越王勾践一样,卧薪尝胆,顶着烈日,像条狗一样低着头,听那个男人差遣安排,默默等待机会。只要那个男人消失就可以了吧,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
——
在反复确认过画廊是最佳下手地点之后,六月十八日晚上,他冒雨折返回公司,把那个男人常年放在公司衣物柜中、工作时必换的那双鞋偷出来,穿在自己脚上,潜入画廊,在三楼台阶上上下下做了无数次试验,整整一个晚上,最终确定了在什么样的时机、角度、以及把螺钉拧到多松,才最万无一失。
十九日当天,他趁其他人没注意,快速地升上三楼,对那个男人说,天台上有水渍正往下流,最好能先处理干净,再继续刷外墙面。那个男人没有怀疑他,他愚蠢到竟然不会怀疑他。
那个男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愚蠢到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多可笑。多可笑。
他看着那个男人在他测试过上百次的一层台阶摔了下来,位置和角度精准得不可思议,老天都在帮他。他飞快跑上去,把螺钉拧紧几分,恢复成自然的样态,然后蹲在男人身边发了很短暂的愣。
第一次亲眼目睹,他才知道原来人刚死时瞳孔会是这样接近膨胀的形状,像鱼的眼睛一般。他的下巴扭曲着,最后一丝慌乱像干涸的胶一样凝固在眼底,亲过她的丑陋嘴唇此时绝望地张着,逐渐泛出青紫色。
他死了。
他终于有了缝隙,有了时间。
他终于可以去挽回了,去弥补了。
这糟烂透了的生活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