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刑警队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
警队大楼和法医楼并着排,静默而坚忍地矗立,像是黑夜中两个身段挺拔的守城兵,中间隔开的一条青葱绿径已被浓重夜色浸染得更加深暗,仿佛一条蜿蜒攀行的巨蟒。
成辛以照例把车在老地方停稳,但没马上熄火,任由车灯晃在面前粗糙狰狞的老树皮上。赵法医等人坐的另一辆车跑得稍慢些,还没回到队里,他便先掏了支烟出来,点燃慢慢地抽。
“说说?”
问的是车里三个队员。
孟余琢磨了一会儿,与平时头脑风暴时一样率先打破沉默。
“我觉得吧,首先,瞿雯文应该没什么问题,看出入境记录,跟她的说法都能对得上,瞿洪失踪那一整个半年时间她都不在国内,跟这桩案子应该关系不大。”
后排的施言和曲若伽跟着点头表示赞同,孟余接着说下去。
“至于那个瞿太太郭惠婷,性情有点冷淡,看面色,身体应该确实不太好,那么瘦,除非下毒,否则应该是没有能力杀人的吧?”
施言接了一句。
“我听徐哥说,碎骨里目前还没有检测出毒物反应,方法医也说概率不大。”
“嗯,所以……”孟余继续道。“如果说可疑,我倒是觉得那个王姨有点奇怪,她太紧张了,虽然说面对刑警,多少会有点拘束,但她那反应……不停地在搓手,回避我们的视线,紧张得似乎有点过度了。”
“但我还是觉得郭惠婷有点奇怪。”曲若伽说道。
“哪里奇怪?”孟余问。
“说不上来。”小姑娘紧紧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
“你咋跟老杨似的,整天神神叨叨,瞎起哄。”
“我没有啊,我是真的有这种感觉,言子你不觉得吗?”
施言想了一会儿,猜道。
“你是觉得她表现得太镇定了?比如,在书房,我们都在翻看瞿洪的遗物,瞿雯文也一直在哭,但郭惠婷的反应,显得过于克制、过于冷静?”
“嗯……好像是这个原因?但好像又不全是。”
孟余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切,你该不会想说是‘女人的直觉’吧?”
曲若伽白了这个无药可救的钢铁直男一眼,探身问成辛以。
“头儿,你觉得呢?”
成辛以缓缓把目光从法医楼三楼角落亮着灯的窗户上收回来,看向后视镜,吐出烟圈,不答反问。
“称呼?”
……称呼?
曲若伽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渐渐地,脑中突然像是滑过了一道灵光,可又有种答案就近在舌尖、却偏偏吐不出来的感觉,急得她大力拍了一下后排座椅。
“咋了?”吓得旁边的施言一愣。
成辛以转头,看向略显迟钝的孟余和施言,把问题问完整。
“整整两个多小时的问答里,郭惠婷一次都没有称呼过瞿洪的名字,也没有用过‘我丈夫’、‘我先生’之类的称呼,自始至终,只以一个‘他’来代称。不奇怪么?”
“啊……”
施言和孟余终于回过味来。带着这个疑问,再去联想郭惠婷的表现,开始有点明白曲若伽的意思了——
一个人悲伤、难过的程度深浅,是可以通过表演来伪装的,可某些本能的排斥或倾向,却会通过潜移默化中形成的语言习惯、肢体习惯等等侧面显露出苗头。从心理学角度讲,回避对方的名字和社会关系,只使用最简单的人称代词来称呼,很有可能意味着心里最深处的抗拒甚至厌恶。而这与郭惠婷面上所表现出来的或真或假的克制情绪相比,或许反倒更具有某种说服力。
成辛以继续道。
“还有,客厅那张婚纱照,照片上有很细微的折痕,边角有一处发黄,说明照片曾经出于某种原因被取出来很长时间,后来才又放进去的。”
“是吗?”孟余瞪圆眼睛问了一句,换来成辛以的厉眼。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只用脑子,还用眼睛和耳朵来查案,我就不拉你熬夜了。”
孟余默默把脖子缩了缩,感觉这下又要久违挨骂了,正揣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意外听头儿放平了语气,慢吞吞哼了一句。
“行了,明天孟余、施言跟我去见瞿雯柠,小曲把李秋伟这个人的情况摸清楚,再跟瞿洪的秘书联系一下。你俩。”
他指了指昨天熬了通宵还没休息的孟余和曲若伽。
“现在先回去补眠。”
这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愣住了。
赵法医等人的第二辆车的前车灯照进警队大院里,几个人下了车,成辛以又去跟痕检科的同事交流了几句案情,孟余和曲若伽都没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一边一起听。
在一队待久了,别说孟余这种老油条,就连最年轻后生的施言都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