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笨重老旧的巨大铁疙瘩,但作为防人擅闯的村屋门锁显然绝对够用了。
方清月伸手比量了一下,发现锁柄的宽度几乎抵过她手掌的一倍,但离得近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翡绿铜锈看上去更加厚重,似固态,又似液态,牢固又黏腻,俨然已经长出多一层皮肤一般。也许是久无人访的缘故,走近时,她甚至开始嗅到砖瓦和繁茂杂草枯叶之间散发出的一股接近发霉羊皮纸和腐烂茄子的味道。
但显然,隔壁的吴家老宅就没有这种味道。
海风逐渐显露放肆的苗头,沿着崖边痩树探出去的枝干所指方向望去,能望到成群结队的积雨云,如广袤梯田,眼看就快要彻底吞没与海平线连接的粉紫色晚霞,但成辛以竟然说车里一把伞都没有。这叫她隐隐担心夜幕降临之后两个人大概率会淋成落汤鸡。可旗明县全域的天气预报明明都不曾提示今晚会有雨。
她站在凹凸不平的石砖墙边,以目丈量墙高,得出的结论是大概2.5米,但墙顶安插了密密麻麻的尖利荆条,足有半米高,防人擅闯的思路与周围大多数村屋一样简单粗暴。
但绝对有效——这种尖刺的高度和密度,周遭又没有借力点,根本没什么人能安然无恙地翻墙而入。许多野蛮生长的杂乱樟树枝叶从墙内露出头来,较近处的叶片上趴着一只手指粗的毛虫,饱满躯体被尚未消弭的天光余晖映出璀璨流光——如果是萧瑟深夜,这里肯定是个恐怖电影的优质选址吧……“终极鬼屋”——她忍不住去想象。
不过,成辛以究竟是为什么会想要查这个毫无关联的荒废屋舍呢?
她仔细观察这把铁锁,转而又望望隔壁的吴文奇老宅,后知后觉回忆起下午在那里时曾焕也曾无意向这里瞟过几眼,于是默默猜想成辛以是不是当时观察到这一点,才会得出这样的猜想。又或者是白天小曲因为成辛以手机信号不好所以改打给她的那通电话中汇报了什么新的线索?但他的手机似乎不是第一次信号差了,昨天在季颜律所楼下也是这样。
夜幕读秒逼近,每一倾息间的沉黑都在加重,海浪在远处崖壁下发出低吼。
反复确认过这是一把繁琐到根本无法强硬撼动的锁后,她又联想起他几天前曾靠蛮力徒手砸掉女盥洗室的隔间门闩……但这次肯定行不通的,这道锁这么重,她也绝对不会允许他再空手硬砸伤到自己。
再转回头,正好撞进砸门那人的眼里,但他正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紧皱眉头盯着她,手机贴在耳边,简短应了两声,挂断电话时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
“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的语气突兀,面相严冷,俨然开始接近本月初的凶戾模样。
余晖还赖在西方天际垂死挣扎,方清月端着相机的手本能缩了一下,不明白他态度急转直下的源头。但还没等她答话,他又凶巴巴地开口,旋紧的眉心和粉紫霞光融为一体。
“这就是你昨晚说的会服从我安排、听我的话?你就是这样‘听话’的?”
“……我……”
大概是因为晚饭后在派出所匆匆冲过澡,这会儿成辛以脸上的疲惫感减了不少,尽管依旧胡子杂乱、眼带血丝,但至少恢复利落精干,不似白天那样频繁冒汗了。可她被训得猝不及防,盯着面前人颈侧若隐若现的青筋,态度也没有太和顺,本能就想呛回去——
她明明今天一整天都很听他的话啊……配合他扮演孕妇、演现任女友、主动效仿马普尔小姐式套话、配合他躲在崖洞里、配合他把两个有嫌疑的人隔开独自取证……既没偷懒,也没犯什么纪律性、专业性的错误啊……而且她还找到不少新线索了呢,她甚至觉得如果得空能再理一理思绪、跟他讨论讨论,没准儿就可以破案了……可他……他凶什么……
“……我怎么了?”
她听出自己声调中的诧异多过气忿,但面前男人依然一副咄咄逼人的暴戾模样,下颌轮廓坚利如刀。
“我车刚停好,转头接个电话的工夫你就自己一个人四处乱跑?这是你家?你觉得到这个时候了,我们单独出来做什么、查什么,那两个人会真的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一点儿不提防?你是想再当一回人质?他们两个的身体素质能跟李秋伟那种毒虫一样么,你说撂倒就撂倒?”
“……不就这么近的距离么?我都没走出你的视线范围啊……”
他的车明明就像几小时前一样停在吴文奇老宅门口,中间不会超过两百米,她只不过是在等他回尚吴电话时先走了几步过来看一看而已啊……
“你前天被李秋伟盯上的时候不在我视线范围里么?你觉得那种事很好玩是吗,上瘾?”
……
方清月闭紧嘴巴瞪着他,心里开始冒火,伴随着零星委屈。
不能和以前比,当然不能和以前比,何况这是工作。她只当作面对一个阴晴不定、严苛变态、说话永远带刺的老领导就是了……工作……这是工作……破案为重……
她低头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