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是你,你自己找到的。”成辛以摇了摇头。
方清月眨眨眼。这次她可以确定了——虽然在方才整个忙碌的过程中,他只如甩手掌柜般站在角落不声不响看她,毫无帮忙之意,但等她手中的显色仪验出整张沙发、坐垫、毯子和临近落脚处水泥地周围的大片不规则黑色痕迹确实属于人类血液之后,他这句略带笑意的话中确实是带了一丝淡淡的骄傲。
……夸她干什么……这间无名村屋是他先说要查的,也是他决定要擅闯的。能从多重障眼法中精准扒拉出看似毫无关系的案情要害,这种本事她可没有,哪敢领这份功劳。何况就算侥幸真能勉强赚点苦劳,她也宁愿全都拿出来交换雷公爷少发几次脾气、不要像现在这样时晴时暴的……
她耸耸肩,转身背对着他,弯下腰,双手扶在膝盖上想了想。
“但现在设备不齐全,明天恐怕需要加人手,我叫几个实习生过来行么?”
“你决定就好。”
看,这会儿倒是雷暴转晴了,语气和顺低缓,又好说话。但她依然没理他,在血沙发前蹲下来,脑海中想象画面,手掌丈量沙发坐垫到地面以及靠背到坐垫的高度,片刻过后,才缓缓道。
“这条毯子吸了很多血,准确的出血量需要拿回法医所去做具体判断,但初步目测基本符合颅骨被刺穿两次后的血量。而且从整个血液喷溅痕迹来看……”
蹲着累腿,她交替双膝换了重心,调整方位,高高举着左手,尽量尝试还原场景。
“……如果能固定住死者的肩颈和头部,然后再施力,从这个角度……”
她上下比划了几下,空握的左手虎口与自己的小腹位置保持垂直,边找角度边解释。
“……这个角度下,就算凶手不具有很大的力量,也有可能达到本案的伤口形态。毕竟如果凶手真的是用了那种三刃刀做凶器,那么凶器本身就很特殊,就像镶了铁的獠牙,加BUFF的目的就在于要尽可能省力、并且让工具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说话间,成辛以也已在她身旁蹲下,看了半晌她纤细手腕上因为握拳动作而凸起的一条筋络,又转头盯着镂空靠背中间位置沉思,那里有四五根横木只积了灰,并未沾上血迹,干净得格外醒目。
等了一会儿,见他暂时没有要提问的意思,她便继续说道。
“我之前想错了,不是一上一下的侧卧姿,而是一高一低的坐姿,一坐一跪,正向相对。死者的头面部需要非常贴近凶手的腹部,而凶手可能是坐在这里——”
不需要抬手指,因为他视线所至就是那里——没沾血迹的几根靠背横木,所以她只是动了动下巴。
“——用某种方法控制住了死者的头,也许是有另外一个人协助,也许没有。但这都只是我的初步猜测。”
其实这已经是她很有自信的一套推理,不过依旧隐隐有点奇怪,一时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这桩案子经常会给她这种感觉,好似在不经意间遗漏了什么、忽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细节。
她第二次更换重心以缓解小腿的酸意,同时不禁注意到身边的男人依然像十八九岁时一样,蹲姿稳得不可思议,仿佛坐在看不见的稳固支架上,无论蹲多久都不会累。
成辛以沉声开口。“所以从这一片痕迹和喷溅角度,你可以反向推算出凶手行凶时的身量?”
她扬起一道眉毛。
“我没这么说过。”
“但你可以。”他仍旧在专注观察沙发和周遭的地面,没抬头,也没有一丝疑问语气。
方清月耸耸肩。
“但我可以。”
成辛以摸了摸耳朵,神情严肃,没有笑。
“那经过方法医的初步目测,你倾向于认为遇袭那一瞬间,死者的脸是贴近凶手小腹位置,还是更靠下?”
方清月慢慢眨动眼皮。
总是这样,他总是能快速抓住最关键的细节。她只说了“用某种方法”,他就已经知道她想暗示的是什么了。
但很罕见地,她倒是极短暂犹豫了一下,不超过半秒,也已经足够飞速扫了一眼他的侧脸——唇线抿紧,视线专注严肃,鼻峰挺直,浓密胡渣之上的侧脸轮廓坚韧如刻——但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她原本有些担心会多多少少一点点——可能是他自己觉得多少有些别扭、尴尬、也可能是他会有意无意流露出一点令她局促不适的微妙反应,甚至零星一丝调侃或揶揄——因为即便是基于案情,即将要宣之于口的那个姿势也是会叫人尴尬的,何况还是他们这种关系,就像是强迫跛脚者站在舞台中心跳芭蕾或逼聋哑人表演RAP,欲盖弥彰,只带来尴尬更甚。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满眼都是案子,和之前任何一次案情分析时一模一样,俨如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人。
她不禁偷偷松了一口气。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X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