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施施想要去见他。
但那念头由心底冒起,只一瞬间,又平息了下去,微弱而又短暂地,在这间古旧的大马士革咖啡馆里存在过。
她笑了笑,端起咖啡抿一口,苦啊,依旧忍不住皱眉。最后那一点意动,也不复存在了。
*
樊施施发现,大马士革不光温暖而古旧,还有着出其不意的浪漫。
她在巴扎闲逛(巴扎:当地人购物的集市),穿越过拱形的廊道,在挂满五颜六色的头巾和地毯的店铺间,一个满脸大白胡子的老头儿迎上前来。他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背上背个高高的铜壶,铜壶上插着鲜艳的小旗子,还摇出铃铛响,那模样儿,真活像一千零一夜里走出来的。
老头儿嘴里嘟嘟囔囔的,唱着她听不懂的阿拉伯语歌,或者说,更像是在念咒语。他拿出一个小塑料杯,俯身,暗红的浆液从蛇形的口子中流出,真仿若是毒蛇吐出的浆液。
樊施施把钱递过去,接过饮料喝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在这个燥热的夏日里,解渴生津。这是中东的特色饮品,椰枣汁。
老头儿笑着同她嘀咕起来,明显他不会英语,但奇怪地,就是一副要和她聊天的架势。两个人比比划划,竟也能沟通起来。樊施施提出想要试试他背上的铜壶,老头儿二话不说解下来,挂到她肩上。
铜壶比料想的要重,樊施施没留神,肩猛地一沉,打了个趔趄。老头儿竟在一旁哈哈笑起来,也不担心他的铜壶会摔坏,那笑声洪亮浑厚,把嘴边的胡子震得一颤一颤的。
嘿,这个老顽童!
樊施施也觉好笑,她背稳了铜壶,立刻学着他的模样,抽出一个塑料杯,俯身,将椰枣汁由蛇形口里倒出来。一些好凑热闹的阿拉伯人又围上来,纷纷递钱,要购买这个中国姑娘倒的椰枣汁,似乎非要给她捧这个场不可。
袁珲后来在上传的视频里看到这段,笑得直拍掌,他立刻在微信里揶揄她:我觉得,你可以在中东开发出一条新的生财之道
樊施施:什么?来自东方的椰枣汁西施吗?
袁珲更是笑得绝倒。
叙利亚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不太会说英语,可又偏偏爱逮着她聊天,不光老头儿爱找她,老太太也爱找她。樊施施就在街边吃个饭的功夫,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包着头巾的老奶奶凑了上来,笑容温和,看着她的眼神慈爱极了,就像是看自己的外孙女一样。嘴里叽里咕噜的,努力说着什么。
樊施施一个词儿也听不懂,可她耐心地同她比划,给她回应。她身上有奶奶的味道,亲切,祥和,只要坐在她身边,不说话,便能让人平静。你就愿意这么陪着她,静静坐一个下午。
大马士革的浪漫,有种旧时光的味道,只停留在过去,而不会向前。
就像那日,她无意间走入一间电影院,踏进去的瞬间,仿佛被人推回了时空隧道。
穹顶的天花板拱出高深的弧度,四周墙壁贴着海报,电影不新,海报也蒙着灰。灰白的墙壁沟壑着,是风沙舔舐的痕迹。很静,没有人说话。
猛然间,她仿佛回到了小学时代,那是县城仅有的一家破旧影院,学校总爱组织他们去看电影,一群小学生衣角拉着衣角,开火车般走进那家昏沉的电影院,可却是那样抑制不住的兴奋。
那时的快乐很简单,一杯满是色素的汽水,一部不新不旧的电影,足够开心一整天。
“你想进去看看嘛?”一位老者走过来,花白的胡子,高挺的鼻梁,英语竟是说得颇为流利。
樊施施诧异地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回话,老者已经走上前,打开仅有的一扇门厅,开出一小道门缝,昏暗的放映厅内,有闷闷的影片声透出来。
他把门又推开一点,微笑着,做一个请的手势。
樊施施诧异着,连声道谢,不自觉地就迈进了影厅。
视线瞬间一黑,不大的屏幕上映着动画片,竟还是英语的。她张望一圈,影厅内只零星坐着几个人,散落在各个位置,恍若一帧默片电影的画面。
她弓着腰,摸到一个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椅子被打下时,发出“噶”的一声,是年久失用的声音。她掸两下灰,匆匆坐下,这才专注在电影上。
看了几秒钟,她惊喜地察觉,这竟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coco》(《寻梦环游记》)。
这部电影,樊施施看了两遍,在大马士革又看第三遍,依旧令她动容。
影片灵感来源于墨西哥的亡灵节,墨西哥人相信,每年的亡灵节日,逝去的家人都会返回人间与亲人们团聚。
故事开始于一个名叫米格的墨西哥小男孩儿,他自幼热爱音乐,但音乐却被他的家庭禁止,他们认为自己的家族被音乐所诅咒。小米格只好瞒着家人,秘密追寻他的音乐梦。而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米格因为触碰到了一把吉他,踏上了亡灵的土地,在那里,他竟与逝去的家人们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