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月,岁至新春。四时花木挂冰晶,层层峰峦压霜蜜,溪涧成冰,野禽无踪。
无论山寨内外,对于过年这一重要节日都是十分重视的,家家户户都贴上窗花,如今山寨有识字的人家了,寨民提着家里的熏肉米粮送到吕家,恳求兄妹两为家里写一两副对联,在山寨的第一个春节吕家的物资算是相当丰富了。
沈九微邀请吕家三口和他们一家一同过正旦,被吕思归委婉的拒绝了。吕家兄妹的父亲新丧,便是过年也没有过分装点,更别说去别人家过年了。
沈九微便在除夕日端了好些自家做的菜送到吕家,吕思归教了她和儿子近一季,人家不来她家过年,她们总要有所表示。
欢欢喜喜过新年,从初四起,沈九微家的客人就没断过,这个正旦于他们家来说一如既往的热闹。
过了正月,冰雪也开始消融了,选定为学堂的屋子也要开始动工改造了。
山寨里手艺人有些,木材更是取之不竭,不过十日功夫他们变将学堂的几间房屋扩充了两倍。
赶在良辰吉日,学堂正是开课了。寨民们领着自家孩子从四面八方过来,目送着孩子们进入学堂内。以后自家孩子能识字,也会有出息了,真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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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坚持会,就快到了。”一个身着灰布薄袄,身形高大面颊消瘦的男人在前方领路,他举目四望后再次确定方向,回头朝着身后的一众男女道。
高大男人身后跟着男女老少约十多人,一个个面黄肌瘦,都是一副风一吹便要倒地不起的模样。然而每个人都坚强地提着步子,跟随着他向前,不断向前。
终于,有那年幼跟不上队伍的,跌倒在地,哭将出来。“哇,爹,我走不动了。呜呜呜,不要丢下毛毛。”
雪水已化,路面潮湿,那幼年的孩童这一跌,人倒是没受伤,身上套的袄子却也沾上了湿乎乎粘腻腻的泥巴,小人儿撑着泥泞的地面哭哭啼啼地爬起来,满手脏污。
听到小儿子的哭声,郑芝龙停下脚步转身,见儿子已被身旁的亲人扶起,但大颗的泪珠不断从眼眶内涌出,想到他年纪小又没了亲娘,一路跟着他过来也没啃过声,不由得心疼。大步向小儿子走过去,半蹲下身一把抱起瘦弱的男童,他一手拖住孩子,再次走到了队伍的前头。
才五、六岁的孩童,骤然失去了母亲,又跟随父亲及家人仓皇离开熟悉的家,本就惶恐。因大人间的气氛凝重,小小孩童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紧紧跟在父亲兄长的身边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自家被落下。
腿脚早就迈不开了也不敢出声,只刚刚那一跌,见身边的人一个个继续向前才吓哭出来。此刻被父亲搂在了怀中,他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只紧紧环住父亲的脖颈,并不再哭闹。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的腹中都响起了擂鼓,郑芝龙寻了一块尚算干燥的空地,让一家老小暂且休息用干粮。
放下小儿子,从背后的包袱内取出干粮,一块硬如砖块的馕饼,沿着边角掰开成小块,先送入小儿子的口中。又取下腰间的水囊,让小儿子喝一口含在嘴中,将馕饼碎块软化些再吞咽。
孩童胃口小,吃的又是些干粮,不过三两块便不肯再吃了。郑芝龙就着掰过的馕饼大口咬起来,顿顿顿灌了几口水,三两下便将手中的馕饼吃尽。
“大郎,我们真的要去投奔丹明山吗?那里可都是山匪。”一位年约五十上下,穿着灰布布衣,外头套了一间夹袄的老者走到郑芝龙的身边,寻了块清爽的石头坐下,不确定地问。
他是郑芝龙的叔父,这次带着家里三口人跟着侄儿一同离了县城,对未来的前途很是迷茫。然郑叔父公婆两只得一个幼女,自来靠着这个侄儿过活,如今侄儿因故离开了县里,他们公婆带着小女儿也不敢继续留下。
郑芝龙让小儿子去找他哥,这才看着叔父苦笑道。“如今我和浚弟身负官司,县里下了海捕文书,不去丹明山还有哪里可以安身?听闻丹明山虽山寨林立,倒也不伤一般百姓,且若是好汉,山寨连家眷也是一同安顿的。如今快到地界,叔父带着老小先留此处,等我先探好路径再来接应。”
虽不愿入山寨,但情势所逼,况这个侄儿向来有主张,一旦下定决定轻易不容更改,他也奈何不得。往后他两口子还要靠侄子养老,兼且小女需得看顾,故而不再反对。
原地休憩了半个时辰,郑芝龙领着从弟郑浚先一步离开了队伍,向丹明群山方向前进,再往前行十里便到地界了。
眼前是一条直道,道路略有些泥泞,路的两旁冒出了不少嫩绿的青草,一阵凉风吹过,青草俯地了身子,似是迎接新客的到来。
两个男人背着行囊快步在直道上行走,心中既期望早一步到达丹明山地界,不用遭颠沛流离之苦,又担忧山寨会不会收容他们这十几个大多是老弱的队伍。
“兄长,山上真的会收留我们吗?”郑浚问。看来这不光是郑叔父的疑问,也是队伍中大多数人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