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中。是岁,大旱。
干涸龟裂的土地上蜿蜿蜒蜒的是将近千米的灾民。他们拖家带口,沿着嘉陵江南行,逃离自己的家园。
蒋为舟牵着自己的妹妹,走在蒋老汉和蒋母的后面,跟着这群灾民往南去。空中连声鸟叫都没有,都被人吃光了。
“啊!”身前传来异样,蒋为舟看到前面的蒋母跌到在地。
“娘!”蒋为舟快走去搀扶,走近了才发现,绊住蒋母的竟是一具尸体。
全身的皮肤把所有的骨头勒出了形状,两排肋骨在胸前高高耸着,像个孕妇,里面却没有孩子。肚子里空荡荡的。
蒋母见状捂着脸哭泣。哭得也没力气,只低低地呜咽,连滴泪都流不出来。
蒋为舟倒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妹妹的眼睛。
“好妹妹,别看。”
妹妹扒拉着姐姐的手:“姐姐,他的肚子那么大,肯定和我一样贪吃,偷吃了爹娘和姐姐的泥巴【注1】。贪吃会有报应的,他死了,我也要死了。”
蒋为舟心里一阵心酸,她忍不住抱了抱妹妹:“好妹妹,不是这样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他们这儿,从去年9月就一滴雨再也没下过了。
年初,当地请人做了法,又说“笑狗天不晴【注2】”,打死了村里最后的三四条狗,依旧一点雨都不见,反倒那狗被人们吃的只剩了骨头。
家里的存粮到今年5月份实在是一粒都找不出来了。一开始,池塘里还有点小虾米,小鱼仔,后来他们就开始捉地上的虫吃,再后来,连树上的绿叶子都被人摘光了。他们就开始扒树皮,吃山上的土。但是现在也熬不下去了,小妹的肚子因为腹胀拱得像小山一样高。
蒋为舟的爹跑了几十里去给有钱人家做工换粮,别人都不要。“你们没米,我们就有了吗?”
没法了,半夜全家人锁了家门就跟人一起逃了出来。
“娘,这个给你。”
蒋为舟捡了尸体边上的一根棍儿递给蒋母,好歹能撑着走路。
“妹妹,你牵着我的手。”蒋为舟牵过妹妹小小的手,软软的,肥嘟嘟的,一摁就是一个坑。
蒋为舟撇过脸去,抹掉了脸上的一滴泪,转过头,直接抱起了妹妹。
“来,姐姐抱你一程。小可怜的,天不亮就跟着我们跑,都没睡够。你在姐姐身上睡一觉,睡醒了再下来走。”
“嗯。”妹妹的声音和蚊子一样小。明明身体因为腹胀那么难受,但还是听了姐姐的话乖乖闭上眼睡了。
赶了一天路,下一个镇上的情况也并不好一点。反倒是“路边倒【注3】”越来越多了,有些人走了好远还回头望望。到了夜晚,蒋为舟叫家人们手拉着手睡。自己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回走。
到了地,几个人跪在白天的尸体边撕咬。蒋为舟其实猜到了,但看着还是另一番感受。
“窸窸窣窣。”
“什么人?!”蒋为舟快速回头,那几个啃食尸体的灾民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地不为所动。
“我不是坏人。”来人是个男子,他举起双手以示善意:“我叫吴系民,也是逃难的。”
蒋为舟看了他片刻。月色下,只能看到他的头发和自己一样像是一团稻草做的鸡窝,十根手指干巴巴的。
蒋为舟回头看了那群还在啃食的灾民们一眼,转眸对吴系民有些一言难尽道:“你也.....”
“我不是。”吴系民当即摆摆手,“我....”他向那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移开视线,沉默了半会道:“那里是我爹,家里除了他,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原想着,好歹拿块布给盖上。”
蒋为舟看了看那群围在尸体边啃咬的人,又看看吴系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她蹲下身捡起块石头就要往那群人身上砸,但是抬手的一瞬间却被吴系民拦住了。
她看着吴系民,吴系民垂眸道:“我...不怨他们,这世道...也是饿的没办法了。早晚....我们都一样。我在心里给我爹盖上了,都是一样的。”
蒋为舟心中泛酸。饥荒,带给百姓的,绝不仅仅是饥饿,还有崩塌的社会和人伦纲常。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没有东西吃,就要饿死。今儿还只是悄摸摸地来吃,只怕明儿都不会再顾及脸面,白日里就要抢人吃了。又或许,往后,他们还等得到人死吗?
蒋为舟的预想很正确。第二天,一旦有人倒下,就有周围的人蜂拥而上。倒地的人疼醒了:“我还没死呢。”【注4】
其他人道:“你快死吧,死了我们好吃。”
有人看不下去,举着木棍就要去揍他们,又被人拦下:“饶了他们吧,他们也没一两天好活了。”
路边的其他人见状无一不掩面而泣。
蒋为舟带着妹妹往前赶,妹妹难受地“嗷嗷”哭,蒋为舟想喂妹妹一点血喝,却被蒋老汉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