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胡同不算太深,小鞍车在胡同口停下,如因下车,一望就看见了最里面那家青灰色的大门。
兰隅过去扣门,略等一会儿才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出来,一道有些年纪的男人声音拖拖拉拉响起来:“来者何人?”
如因拦了要说话的兰隅,自个儿开口:“江先生,我姓洪鄂春,自苏州来。听闻先生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特来拜访。家中幼弟今年十四,往后久居四九城,想拜到先生门下受教。”
门内人这才取开门栓。
江若迎立在门内,颌下长长一溜胡子毛毛躁躁,身上只潦草罩了件儿厚袄。
“唔,”他袖手站着,也不叫如因进去,缩缩脖儿,“苏州来的?”
如因笑着点点头:“是。”
江若迎上下打量一圈儿如因和兰隅,见她们穿着不俗,只当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姑奶奶,带了些热情:“这么冷的天儿,家里头的老爷福晋怎么没过来?叫姑奶奶冒着寒风上门,可见是真的关心幼弟。进来略坐坐吧。”
如因颔首致谢,抬脚上台阶:“家里头阿玛额涅都去了,就剩了我们姐弟两个。”
江若迎脚下一顿,没再往前迈,试探问她:“看姑娘年岁不大,姐弟俩相依为命,还能从苏州一路北上京城,在京城置宅安家?”
如因跟着他停了步,低声回:“阿玛在世时家里头做点丝绸生意,不算富庶,但也算宽裕。”
江若迎听了,身子一顿,拧起两条眉毛:“商贾?敢问姑娘,家里头老爷仙逝之后,生意是谁在打理?”
如因心里漫上一股冷意。
南方重经济,北方重农政。来京城前如因想过会因为自己的身份给逾白带来多少冷眼,但她没想到走出家门的第一步就受了挫。
江若迎是典型的北方士人,通礼义懂五经,可他也同样古板,坚持着自己所谓的那一套‘士人风骨’。
在来百花胡同的这一路上,如因设想了很多种场景,最坏不过江若迎婉拒拜师的请求。可如因没想到江若迎的反应似乎比预想中更大,更决绝,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想维持。
如因心头翻涌,可她天生笑模样儿,在江若迎眼中依旧笑呵呵的:“家中人丁单薄,阿玛额涅只有我与弟弟两个孩子。如今弟弟年幼,正在读书,所以家里头的生意我勉强照管。”
这副笑脸落在江若迎眼里,平添了几分低三下四的热络。江若迎一背手,眼神霎时变得不耐烦,侧过身子朝门努了努下巴:“我这里暂时不要学生,姑娘请回吧。”
兰隅窝了一肚子火:“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看人下菜碟?我们主子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这是干什么?先客客气气,又翻脸不认,你这样的二皮脸,算什么读书人?我看这四九城里是不是人都死绝了,你这样的人都能开私塾,你们四九城里的士人我看也不过如此了。”
江若迎起的跳脚,一把将大门推到最大,胡子一蹦一蹦的:“出去,出去!瞧瞧这是什么教养,一个奴才,一个商贾家的奴才也敢在我的宅子里头大放厥词?我江若迎士人风骨岂是你们这些铜臭之人可以随意玷污的?快出去,莫脏了我的地方!”
打狗还得看主人。江若迎说的是兰隅,可骂的是如因。
如因脸冷下来。
笑惯了的人挂上冷脸,比惯常冷面的人看起来更有可怖而不可测的危险。
“不必劳烦先生,我们自己可以走,”如因掖手端立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一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见刚才上翘的弧度,“我虽是商贾,可也不偷不抢,做多少绣活,卖多少价钱,手里头的每一分银钱都光明正大。不说别的,就只说先生身上穿的夹袄黑靴、氅衣马褂,哪一件儿不是人做的,又有哪一件儿不是人卖的?先生吃穿靠着商贾,转过头来却又把眼长在头顶上,确实失了读书人应有的风骨。”
“你!”江若迎气的跳脚。
如因没打算再听他胡言乱语,打断江若迎的话:“先生这等拜高踩低的本事,别说不收学生,将来就算是敲锣打鼓去我洪鄂春家求着舍弟入门,我也绝不答应。今日叨扰,先生留步。”
如因带着兰隅出门,径直上车。
江若迎在这一片颇有些名望,一些低阶官员家的孩子都在他门下读书,一直被人恭敬地捧着,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直喇喇的骂过他。这会儿他气的发了狠,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四平八稳的样子,竟然追出门外几步远,叉腰站在胡同口高声喝骂。
兰隅气的浑身打摆子,抬手掀帘子就要下车:“这老匹夫,我非得下去骂他,跟他掰扯掰扯,看看我们两个谁说的才是正理!”
如因拉住兰隅的胳膊,吩咐车夫启驾。
她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样子,坐在那儿脸上微微带着笑,淡淡吐出一句:“你见过有人跟狗吵架的吗?”
兰隅一怔,而后‘噗嗤’笑出声,连连摆手说没有:“主子,你可真行,论起气人的本事,你比奴才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