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铃(1 / 3)

雪尽沉默地坐起来,将她揽入怀中,沉默地拿起她摔得指节破碎的手,施着灵力疗伤。

彻底地,烟归彻彻底底醒悟过来,无论是雪尽还是阿夕,都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承诺。

也许他待所有人都是这般好,只是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好,以为这便是偏爱,遂得寸进尺,一厢情愿地苦苦痴缠,以至于不能接受这凄惨结局。

扯开一个凄楚的笑,她将手从雪尽怀中抽了出来,轻轻道,“对不起。”

雪尽抬起眼,望着烟归,里面堆积的情绪不多,她却读不懂,泪水攻城略地蓄满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虚弱,“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没有爱她吗?

烟归从不是一个会跪在他人脚边求爱的可怜虫,没有爱又不是活不下去,她只是不能忍受她赖以信任的爱,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是镜花水月,是黄粱一梦。

阿夕可以不喜欢她,只是阿夕不能是假的。

她装作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想要站起来自己走,然而双脚在触地的一瞬间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疼得抽了一口气,强压了下去。

想到阿夕曾说,疼不要忍着,要记得告诉他。他说这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真的心疼她还是随口一说?在她屡次施苦肉计时,他又在想什么呢,是觉得她诡计多端还是真正有一刻在意呢?

一只冰冷的手揽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膝弯,再次将她打横抱起。

烟归沉默地受了这好意,将头埋在雪尽怀中,泪水缓慢地淌着。

不知在哭什么,只知道悲伤绵长无尽,长到她一生也走不完。她不知该怨谁,没有人做错,错的是她的存在,可是她不想怨自己,没有人爱她,她只能自己爱自己。

雪尽也没有说什么,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闹剧,一戏终了,生活还是要回到正轨。

两个人心有灵犀地保持着缄默姿态,走下了那明台,那其实是槐花台,槐花之上,是只能在春日盛放的爱意。

此时,已入烁玉流金之夏。

烟归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有温柔慈爱的父母,会含笑看着她,夸她写得一手好字,夸她厨艺精湛,夸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人人都喜欢的好姑娘。

阿夕就站在她身边,比她高出一个头,总是温和地带着无限爱恋地望着她,会牵起她的手,也会拥她入怀。

梦中的阿夕不是冰冷的,他是有温度的,真真实实存在的人,有喜怒哀乐,有爱憎欢忧。

看向她的目光是暖的,蕴含着深深眷恋和言语倾诉不尽的情意。

他的身体是暖的,将她温暖地包裹,动作轻柔地将她捧在怀中,在她耳边微微喘着哑声叫她的名字,怜惜地慢慢吻着她。

窗外春花灿然烂然,开了漫山遍野,这里不是凛冬之境,而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锦绣人间。

风动檐下银铃,叮咚作响,摇曳不息,惊动此间绰约风光,将藏于心底的,难见天日的情根深种送出。

多年苦难终碾作零落尘土,随春风倏然散去。

她醉在眼前人面前,痴缠地勾上他的脖子,眉眼带笑地望着他,肆无忌惮地同他纠缠。

终得圆满。

她没有问眼前人,你的眼角痣去哪里了,正如她没有问,为何九十三年来从不做梦的自己,会罕见地入梦。

这是她的梦,还是他的梦……

可清醒了太多年,烟归想要醉下去,就这么醉在此处,永不醒来。

春泉清冽甘甜,滴沥而下,泽被万里雪原,催化一川冰雪,继而是流水潺潺,流入江南十川,流入百代不息的惆怅海,迎着人间晴和曦光而去。

在暖煦春风中,那些积攒多年的冬雪终于化了。

阿夕炽热的双手扶着她,点点星火燎起,渐成焚原之势,将颓败枯草焚尽,将流入此间的澄澈溪水烧得灼热滚烫。要将她拉下神坛,与他一同沉沦。要永远纠缠在一块,不死不休。

潮水起起落落,人世万般苦忧都被冲淡,天地间,只有她,和他。

她在一叶浪里行舸,不再是孤独一人。

她有阿夕。她有阿夕。

千里霞光如瀑布般倾落,迢迢云汉倒下璀璨银光,正如维护那日洒在他面上的凝金日辉一般,将阿夕的面容勾勒得如同神灵。是的,他是她的暗夜明灯,亦是她的降世神祗。

银铃剧烈颤动,铃声不止不休,催促着沉溺在孽海中的有情人。

烟归眼泪簌簌而落,猛地抱住阿夕的脖子,哪怕疼痛和快感交织,浑身颤抖不止失去所有力气,也要牢牢抓住不肯松手,她不忍这只是一场梦,不忍这么快醒来。

她不成佛不成仙,她偏要颠倒日月,沉湎此间。她偏要留住阿夕,留住这虚假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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