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的生活恢复到从前的平静,她比以往更加孤僻了。
原先她也是很活泼的性子的,大抵是做凡人时在祈雨寺被磨了性子,如今做什么都是一派心如止水。
雨师陨落已经很久了,她还时常怀念二人一同下界的时光。
其实她自戕那日,本不会降雨的,她是带雪的命格,纵使再求多少年,也只会降雪,不会降雨。只是雨师正好途径南国,见到了这一幕,心有不忍,便大发慈悲地赐了三个月的雨,全了明华公主的身后名。也是雨师带着初初飞升的她,迈入南天门。
雨师在天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本有意带着明华去拜会各家神官,日后遭难也好有人伸个援手。
明华那时婉拒了。一是明华的性子本就冷淡,又自持身份,不肯做登门献媚的事,二是刻意结交来的朋友,最不牢固也最没有真心。加上天君告诫众神多次,在其位司其职,潜心修炼才是正道,少端拉帮结伙的做派。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雨师遭难时,没有一人站出来施以援手,顶多事后扼腕叹息几句天妒英才。如今还能想起来雨师的,估计也就只有明华和南华太君了。
南华太君是个爱喝酒爱玩乐的老顽童,一身反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跑到各家神官宫殿上睡觉,惹得众神十分不满,又碍于他颜面不能明说,只得默默加固屋顶,免得有一天坐在榻上打坐时砸入怀里的不是个云鬓花颜的美人,而是个花白胡须的老头。那场面,不敢想!
不过他看着没心没肺,实则这么多岁数可不是白活的,看的比谁都通透,时常一针见血地指出症结所在。
譬如他的金句有,“自扫家中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情谊都是阶段性的,今日你同他好,明日你同她好,哪里有什么天长地久?不如睡大觉,唯有优质的睡眠才能带给自己长足的安全感。”
“世间最惬意之事,不过美酒,美酒,还是美酒,老夫日日桃花下酒,美哉美哉!”
他将情谊看得极淡,虽是古道热肠,但一场大觉睡过,什么烦恼都忘却了,至于伤情,更是不可能的!以至于雨师陨落时,明华想找个倾吐的对象,都难于上青天,南华太君也就象征性的陪着她喝了两天的酒。
当然明华不胜酒力,这是后话。
偌大的天界,神来神往,明华的孤独确实不是空穴来风,毫无凭据。
直到槐序出现,可是如今槐序再也不会出现了。明华只能重新适应漫无边际的孤独。只不过曾经的孤独,她是享受的,享受这种纯净的自由,享受对自我高贵的审视,然而这种孤芳自赏被打破后,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宁静。她在意识到自己贪图尘世的点滴温暖时,这份温暖早已逝去。
然而,表面上的一切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明华依旧是个极好极尽责的神明,兢兢业业,从无差错。
这日她坐在床榻上,在打坐时收到天谕——去往人间的西北边境制造一场雪崩。
缓缓睁眸,眼底尽是惊骇,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甚至催动灵识想要再现那天谕,可是天谕清清楚楚,的的确确要她去降下一场雪崩,一场毁灭性的雪崩。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尽忠职守,做的无非是顺应四时在冬日降下初雪,在春日将寒意祛尽,或是接受天谕,去降下一场雪,去除某一处的邪魔。
可今日,天要她去制造一场雪崩,这也是神灵的职责吗?
明华不解,但还是驾鹤下了凡。
她看见神谕指示之处,并非一座荒山,而是一座仍有人烟的雪山,偶有孩童笑语传出,若是此时灾祸降临,将无人幸免。
明华的灵光最终没有落下,不但如此,她为了防止雪崩,还落了一层禁制。
她第一次忤逆了天,怀着满腹心事回了天界。
百年来,她第一次和南华太君爆发了争吵。
南华太君在得知此事后,气得胡子如花枝乱颤,他气鼓鼓地斥道,“世间万物皆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即便不是你,他们也会死。你知道你违背的是什么吗?那是天谕,天谕啊!”
“太君我不明白,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正是要造福苍生吗?可是为何我们受了这万民供奉,到头来却要取他们性命……这岂非本末倒置,失了初心……”
“你太年轻了,你不明白这是因果,这是因果!这是他们的命,他们今日就该死于这一场雪崩。你须要知道,我们神也是由底下的人走上来的,自然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天在我们之上,它降下这样的旨意自有它的用意。明华,我知你不忍,可是你若执意一意孤行,最后承受这苦果的便是你自己!”
他见明华仍梗着脖子,一派不服气的姿态,心头那股火气也消了大半,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性子,自以为自己能主宰一切。
他软了声音,耐心道,“阴阳相交,万物化生,生死兴衰,日迁月移,天道无时无刻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