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请郎中治病。
他头磕了,吴老夫子却食言了。
然后,他爹娘病死了。
他变成了天贶。
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几声“呜呜”的悲咽。
杨缳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你怎么了?别哭了,别哭了,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天贶拼命摇头,呜咽着说:“不是,你没有……没有说错。”
他只是太想不到了。
明明早就麻木了,那些欺辱、谩骂、殴打……他明明早就麻木了啊,为什么在遇见她之后,会屡屡感到委屈呢?
他的心早就应该死了才对啊。
脸上传来温热的气息,是她拿着帕子在替他拭泪。
天贶羞愧地别开脸,嗫嚅道:“对不起,我每次见到你都——”
忍不住哭鼻子。
他明明都十二岁了,居然还哭鼻子,好丢脸。
他流了太多泪,把杨缳的帕子都打湿了。
杨缳擦着擦着忽然停下来,看了看帕子,又看了看他的脸,惊叫一声:“啊!原来你是白的啊!”
“啊?”天贶不明所以,呆呆地张着嘴。
“你看!”杨缳把脏掉的帕子举到他眼前,道,“上头都是黑灰,而这一块,这里——”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眼睛下方的那块皮肤,接着道:“这里变白了。”
她还以为他是根烧火棍呢,没想到居然是白的,估计是太久没洗过脸了。
天贶明白过来后,窘迫极了,以为她在笑话他不爱干净。他偷偷窥探着杨缳地神色,生怕从里头瞧出嘲讽的意味。
他明明不在乎旁人眼光的。
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出来。那双眼睛亮亮的,透着难以言说的神采,就像天上挂着的那轮暖阳。
“我壶里的水还温着,你要不要洗洗脸?”杨缳有点好奇他洗干净后的样子。
她拧开水壶把帕子打了个透湿,递给了他。
天贶很难拒绝她的好意。
几次之后,他的脸终于干净了。白白的,不看那几块冻疮的话,简直是个剑眉星目的小郎君。可惜就是太瘦,气色不好。
“哇,原来你这么好看。”杨缳左看看,右看看,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看起来好像个将军啊。”
好英武的相貌。
天贶不惯听夸奖,干巴巴地说:“我只是个耕奴罢了。”
他倒不觉得杨缳是在取笑他。她与别人不一样,她不会的。
只是,将军?他真的长得像个将军么?
他突然忍不住期待起来。
下午吴老夫子要考校昨日的功课,杨缳不想回学堂里温习,便拿出书盘腿往地上一坐,道:“你吃你的,我背会儿书。”
说着便朗声读背起来。
她嗓音清澈,字正腔圆,很有说书人的韵律。天贶不知不觉听入了迷,边听边揣摸着那些话的含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天贶忽然出声问道。
杨缳的背书声停了下来。
天贶猛地清醒过来,慌张道;“我不是有意听你背书的,对不起,你赶快接着背吧。”
杨缳却笑道:“你想知道?坐下,我解释给你听。”
“可,”天贶有些犹豫,“万一被人知道了……”
“怕什么,我们偷偷地。”杨缳浑不在意,“这儿又没有别人,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天贶仍有些担忧,但抵不过内心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她身边。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与地没有仁爱之心……”杨缳一字一句地解释着,“但我哥哥却说,不是天地不仁,而是人心不仁。”
她又把杨濉对她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天贶出神地听着,努力记在心中。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无论是杨缳、杨濉,还是吴老夫子,都错解了这句话。天地不仁,不是说天与地无仁爱之心,而是天地无所谓仁慈与否,它们对待世间万物就像对待那些祭品一样公正。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记得当时的他耳边听着的是杨缳清朗的嗓音,眼中看着的是她明亮的眸子,心里想着的却是——
“让我遇见你,便是天地最大的仁。”
*注:他们集体错解这句话是个伏笔,后续剧情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