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实地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感觉到慕盍将我的袖子轻轻地卷上去,手肘上有几个需要扎针的重要穴位,他一般都从这里开始。
等得我都有些犯困了,手臂上还未有痛感,我疑惑地抬起眼皮瞅了一眼。
慕盍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就停在我手臂上半寸的地方,他的眸子此刻黑沉沉的,也不似往日那般清澈,让人瞧不出其中的情绪。
他像块石头那般一动不动,让人疑心时间是不是静止了。
我意识到了他的情绪不太对劲,也不敢出声打断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终于,他的身形晃了一下,却不是把针扎下去。
他慢慢地把那根惯用的银针收了起来。
“对不住,”他低声道:“小星星,你去寻更可靠的人来治病吧,我治不好你。”
我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真不敢相信一向自负的他也说得出这种话来。
“为何这样说?”我小心道:“是因为郑家庄那件事吗?”
听到那三个字,他的手一下子攥紧了,久久未出一言。
看他这个反应,我便知道我猜对了。
“不是你的错,”我努力组织着语言,后悔这些年来也没学会怎么安慰人。
“慕盍你听我说,不是你的错。少谷主误会了你,只是因为他不曾了解过真正的你,虽然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你是一定不会去害一个小孩子的。”
“我没杀他,他却因我而死,”慕盍别过脸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股浓浓的哀伤与自责。
“药方是我亲手写的,药也是我亲手制成的,结果怎会……或许只是我医术不精……”
我也不知如何劝解他,我知道慕盍的抱负之一便在于救更多的人,使他们远离病痛的折磨。
他刚学会写字时便爱极了一句话,日日誊抄以正其心: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当以天地之心为心,视人之子犹己之子,勿以势利之心易之也。
普通人尚且看不得年幼的孩子死去,更何况是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者。
我不知病人的意外死去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还未长到看开生死的年纪,这些事情或许会像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头,教他不敢放心地施展手脚。
我看着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道:“我绝不相信你医术不精,便是我这病治不好,便是把我给治死了,我也不相信。你是慕盍,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那时我才十二岁,也不知怎么就说出这些话来,还是这般泰然自若。
我自小便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天真活泼,我喜欢安静地看书想东西,看的透很多曲曲绕绕的世俗,母亲总说我不像个小孩子,故而她更加不喜欢我。
我只相信自己心里所指向的东西,不听旁人的说辞。就像这一刻,我几近执拗地相信慕盍。
他终于抬起头来了,黝黑的眸子里有浓重的情绪在流动,我们安静地对视着,最后他率先移开目光:“谢谢你,小星星……多谢。”
又道:“只是我现在还不能,你等我一些时日,很快的。”
他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去。
我对慕盍说的话深信不疑,他不是个栽了跟头便一直自困其中的人,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肯定能重新振作起来,恢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可惜那些人从不曾给他时间,他们想要的是他的命。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庭院里忽然刮起了大风,把我那株梨树吹得东歪西倒的,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骤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子。
我也不知怎的,一阵莫名地心悸,打开窗子朝外面看一眼,庭院里的积水已深,远处的山只剩下朦胧的形状,天地都是乌压压的一片。
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一个人翻过墙头,摔在梨树旁的墙角里。
我吓了一跳,正要关上窗,天上忽然落下一道闪电,一阵天崩地裂的声响中,一闪而过的白光让我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慕盍!
我急忙打开门,踉踉跄跄地走过满是积水的庭院,走到他面前。
我伸手去扶他,却感觉他身上的不像雨水,我把手凑近了闻,是一股让人心慌的血腥味。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着,险些呼吸也困难。我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阿棠也惊慌地跑出来了,我强自镇定地指挥她跟我一起把慕盍扶进去。
屋里的油灯昏暗,好歹让我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
衣服该是被刀剑一类的利器划了许多道,左边的袖子没了一半,发黑结块的袖边微微卷起来,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他的身上有几处伤口,正在慢慢地往外渗着血,右边的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一块。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右手,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手腕处血肉模糊,应该是被人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