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哩呜哩——
红蓝警灯在钢与铁的森林里闪烁着呼啸而过,摩天大厦如巨人般地俯视着人世。楼与楼之间,银灰色悬浮电轨车在城市上空的轨道中滑行,像捕猎的蟒蛇在从林中巡游。
秩序的冰冷、机械的永恒。
巨幅电子屏幕被镶嵌在高楼上,一则又一则广告不断变换,看得人眼花缭乱。一眼望不到头的港湾中停着数以千计的巨轮,街道上的清洁工早就被有着灰色外壳的机器人取代,霓虹灯璀璨夺目,三维投影且可一百八十度旋转的虚拟物象随处可见,而行人步履匆忙视若无睹地从其中穿过。
虚像的繁华,实质的疲惫。
这就是2132年初冬的日本横滨。同时也是二十二世纪发达地区的缩影。
而相比于城市中心地带的繁华,远离核心的港湾区关中街就破败了不少,在此地被人按下暂停键的时光甚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中期。
没有霓虹灯,更没有色彩斑斓的电子广告牌,能为行人提供稳定光源的只有高矮不一的居民楼和街道两边亮着灯的廉价便利店——
由于冬季的阴冷,太阳能路灯的光线只能虛弱地龟缩在墙角,久未修缮的路面凹凸不平能给人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叮咚”
检测到有人来,便利店玻璃门无声向两侧滑开,由寒潮带来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欢迎光临,请问——”
“小满姐姐你回来啦!”
在这里担任收银员角色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矮个子长发圆脸姑娘,她看见来客眼睛都亮了,匆匆从柜台后绕出。
席萌刚踏入店门,还没捡回被风刮跑的脑子,只觉腰上一沉。她下意识地扣住对方的肩关节,又被少女熟悉的嗓音唤回理智,及时收手。
“月月,好久不见。”
晚上十二点整,连购物的高峰期的余波也归于平静,久别重逢的故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叙旧。
“姐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
渡边月好一会儿才将遇上恩人姐姐的兴奋咽回肚里。细细打量着对方:
她比更瘦了些,却并不憔悴,眉眼也依日美得锋芒毕露,那张脸如水墨画中的朱红丹青一般,直入人心;缀在他人眼中时又是一团永恒的活火、不可向迩。过肩长发不烫不染随便一扎,质地颇佳的深色厚风衣,国巾,长裤,高帮短靴,搭配得当,看起来干练又不失时尚感。也与他们初逢时别无二致。
小姑娘在得出对方过得不错的结论后才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坐在来客对面笑着聊起近日的趣事来。
席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咖啡,袅袅升起的白雾恰好遮掩了她因为此话而平直的嘴角。
棕色的漩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和充沛的热气,能抚慰上班族的疲倦,却不能抚平她内心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反胃——
她手上的血,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哪怕之后能平安的归了家也不行。而她无处也无法向旁人尤其是这样不染纤尘的小孩倾吐自己内心如将被积雪压塌已摇摇欲折的枝丫般的惶恐。
“我路过,顺便就过来坐坐。”
所幸单纯的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得到答案后就不疑有它,高高兴兴地拉着人在不大的店里四处转悠。
席萌本是想来确认一下自己在十年前顺手从极道组织混战里捞出来的小孩的近况就走。她和她的同伴还有任务要做。
当年的事对于她而言不足一提,之后她又因为任务在此地转悠,顺便时不时的过来看望祖孙俩,照顾一下店里的生意
但这又何足挂齿。
可兴高采烈的当事人虽然不是这么想的。她颇感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对于常年游走在无阳光庇佑的角落的她而言,亲近意味着制衡,交心则与把柄共存。
这也是为何她当年不曾告诉渡边月自己真实姓名的原因——
就像当年,她是向双眼哭得肿如核桃般、惊魂末定的稚童这样介绍自己的:
“母亲说我出生在瓷国传统节气中的小满那日,不如你就喊我小满姐姐吧。”
几乎是在转眼间,惊惶失措的垂髫幼儿便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怎么不让人去情不自禁的回忆往昔呢?
不过,这一切都在下一位客人进店前戛然而止了。
席萌心里千呼万盼的同伴就站在门口,并不进店。眉眼俊朗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冲着聊天的两人抬手示意,随后就自顾自地翻看起电子设备来。
而她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出店,如释重负地冲着店员挥手告别。
留下独自看店的少女在目送两道几平是一模一样的纤长影子匆匆消失在拐角后,继续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翻开厚厚的教材,为明天的考试而开始临时抱佛脚。
谁让她在分班时一时想不开选了历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