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让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那白子打破了黑白平衡之态,一石激起千层浪。
陈熠思索片刻,道:“好,听你的。让钱管家准备准备,明日你就替我上秦府说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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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的祥云琉璃盏当了不少钱,除去给周大夫的诊金,也够霁明堂内十几口人吃好几个月了。
霁明堂内看着敞亮,原先其实就是个破观,是秦婉儿刚下山的时候收拾出来的落脚点。那时,她本想回家找姐姐,但在秦府门口听说姐姐的未婚夫在婚礼前夕失踪了,有婢女在拆囍字和红灯笼,边拆边低声议论:“咱们府里多久没遇到这倒霉事了!听说咱们那倒霉的三小姐下山了,难不成是她又作祟了……”
秦婉儿没再往前走。她转身进了巷子,没走两步,却被一个乞丐拉住衣角:“姑娘,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秦婉儿从山上带下来的盘缠已所剩不多,本不想搭理他,但转念一想,反正她如今也无事可做,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蹲下身,平视着地上满身污秽的乞丐,道:“我看你有手有脚,为何不去干活,在这里乞讨?”
“俺家本有半亩地,年前被官老爷占了去,给官老爷卖命也就罢了,但那该死的官兵还来找俺们收田税,俺哪能交得起,结果官兵就砸了俺家,还带走了俺的女儿……”
秦婉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在世外仙山听师长论道,道及天文地理,纲常人伦,她却从未真的见过人间疾苦。
“你跟我走吧,虽然我也没钱,但只要你跟着我,我有办法保你饿不死。”
乞丐感动得老泪纵横:“姑娘一看就是大善人,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保佑啊!”
秦婉儿从前都是听人说她是灾星、凶煞之人,头一回听人夸她,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滋味。
乞丐姓刘,家中排行第五,秦婉儿就管他叫刘阿五。她带着刘阿五回了城外破观,在门口挂了个破牌匾,取了那三个字,霁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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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京城下起了顺德年的第一场雪。秦婉儿闲来无事,在城里瞎转悠,不知怎地又到了秦府门口,见门口没人看守,她鬼使神差地踏了进去。
没走两步,她就被侍卫拦了下来:“何人擅闯相府?”
秦婉儿仰首,用下巴看他:“你不认识我?我找你家大小姐。”
“大小姐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秦婉儿向后望去,说话的是身后走来的一个婢女,婢女领着的女子身着鹅粉色貂裘大袄,仪态端庄,眉眼含娇,是她那天之骄女的姐姐秦娴儿。秦娴儿在她面前两步处停了下来,雪花在二人之间飞舞旋转,落在那貂裘上,渐渐化去。
秦婉儿犹疑地轻声唤道:“姐姐。”
呼出的热气凝成水雾。一瞬间千言万语具上心头,终只化作这两个字。十年未见,早已物是人非,她不知如何面对,只是隐隐地期待着什么。这些年,姐姐是她唯一的温柔和慰藉。
“……婉儿?”
秦娴儿的声音温柔似水,此时却微微颤抖,涟漪荡漾进了秦婉儿的眼里和心里。
秦府的大厅内,秦磐坐在首座,额头微微冒汗。秦磐左手坐着的是一袭青衣的陆让,右手是甄太后的心腹女官翠情。堂下摆着两排礼箱,左边那排为琉璃所制,晶莹剔透,右边那排木雕繁复,镶金带银,显皇室尊贵。
翠情此番来,是奉太后旨意,为新皇纳妃,要的同晋王一样,是那相府嫡女。秦娴儿是前朝准太子妃,如今太子失踪,但若哪一天回来了,那顺德帝的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秦磐明白,皇上要纳秦娴儿为妃,是在点他,不能念旧。
秦磐如今作为天下文人的表率,傲气见长,但毕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真才实学是有,那左右逢源的功夫也少不了。晋王,他也同样不愿得罪,此时正头疼呢。
秦娴儿迟迟不至,又听到门外的骚乱,秦磐以此为借口出了门,正好透口气。哪知一出门,就撞上了秦婉儿。在秦磐眼里,秦婉儿是秦家的丑闻,也是他的噩梦。
秦磐对上了秦婉儿的目光,她那双杏眼里是咄咄逼人的光。平日里舌战群雄的左相在那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不认得我了?”
秦婉儿一把撤下面纱,露出脸上褐色的疤痕。当年,甄瑶断了的手臂治好了,秦婉儿脸上的伤却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疤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退,成了可怖的印记。
“谁让你回来的?来人,把她带走,关起来!”
今日相府来了贵客,秦磐好不容易让京城贵胄忘记他的煞星女儿,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以秦婉儿的实力,制伏那两个侍卫不在话下,但她没有反抗,只是回头瞪了秦磐一眼,眼里刚燃起的光又灭了下去。
秦磐拉着秦娴儿进了大厅,道:“方才院内出了点小事故,让二位久等了,实在抱歉。娴儿,来,见过二位大人。”